刘丧

河水的寒意渗入骨髓。沈悦蜷缩在篝火旁，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对面的刘丧正试图用匕首从右耳取出装置碎片，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在锁骨处汇成一个小血洼。

"让我来。"沈悦挪过去，伸手要接过匕首。

刘丧躲开她的触碰："你会弄伤自己。"

"我受过急救训练。"沈悦坚持道，"你看不见自己的耳朵。"

僵持几秒后，刘丧终于不情愿地交出匕首。沈悦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光中，他耳后的圆形疤痕清晰可见——像是某种精密的接口，周围布满了细小的手术痕迹。装置碎片深深扎进了耳廓周围的软组织，最严重的一块几乎刺穿了软骨。

"会有点疼。"沈悦警告道，用消毒棉擦拭伤口。

刘丧面无表情："动手吧。"

取出碎片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沈悦能感觉到刘丧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但他一声不吭，只有偶尔的轻微抽搐暴露了痛感。最后一块碎片取出时，鲜血突然涌出，顺着她的手指滴落。

"需要缝合。"沈悦翻找医疗包，"但麻药..."

"不用。"刘丧的声音比平时更哑，"直接缝。"

缝合过程中，沈悦发现刘丧的听力似乎比想象中更糟。她必须完全面对他，放慢语速，他才能理解。没有了那个神秘装置，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好了。"沈悦剪断缝合线，"暂时别碰水。"

刘丧摸了摸耳朵，突然问："为什么帮我？"

火堆噼啪作响。沈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因为...我们是搭档？"

"我不是好人，沈悦。"他的眼睛在火光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沈悦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目的？"

刘丧移开视线："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清晨，他们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没了听力装置，刘丧变得异常警觉，每隔几分钟就会突然转身查看身后。沈悦学着他的样子放轻脚步，却发现即使自己故意踩断树枝，他也毫无反应——他的听力确实丧失了大半。

中午时分，他们找到了一个小村庄。刘丧用身上最后几张湿漉漉的钞票买了食物和一部老式手机。

"给。"他递给沈悦一块烤饼，"联系你研究所的人来接你。"

沈悦接过烤饼，没碰手机："你呢？"

"我有事要处理。"

"关于青铜树？关于汪家？关于你是什么'实验体'？"沈悦压低声音，"我听到了，刘丧。那些人在洞里说的话。"

刘丧的眼神瞬间变冷："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沈悦抓住他的手腕，"我们差点死在那里，我至少有权知道为什么！"

村庄的孩子们在不远处嬉笑打闹，与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刘丧的手腕在她掌心跳动，脉搏快而有力。

"有些秘密..."他最终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悦松开手，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所以你打算继续一个人？带着流血的耳朵和汪家的追杀？"

"习惯了。"刘丧咬了口烤饼，咀嚼的动作牵动嘴角的疤痕，"回北京去，沈悦。这不是你的战争。"

当天下午，一辆破旧的拖拉机载着他们到了最近的镇子。刘丧买了新外套和基本装备，沈悦则找了家网吧，将手机里的青铜树照片上传到云端。

"这些符号..."她指着屏幕上一组特殊排列，"提到了'长生'和'血脉改造'。刘丧，这棵树可能不是祭祀用品，而是某种...生物实验装置。"

刘丧盯着那些照片，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他抓起背包："我出去一趟。"

"等等！你去哪？"

他没有回答，大步走出网吧。沈悦匆忙保存文件追出去，却已不见他的踪影。

夜幕降临时，沈悦坐在旅店门口的长椅上，反复刷新邮箱等待研究所同事的回复。镇子很小，只有一条主街，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随后是几个醉汉的吵闹声。

"沈小姐？"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沈悦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阴影处。他穿着深色连帽衫，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你是...？"

"张起灵。"男人向前一步，路灯照亮了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刘丧让我来接你。"

沈悦猛地站起，心跳加速。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青铜树和碎片上都有他的留言。"他在哪？为什么自己不回来？"

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这里不安全。跟我来。"

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韵律，让人不自觉地想服从。沈悦犹豫了一下，抓起背包跟上他。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镇子边缘的一座废弃仓库。

仓库里点着几根蜡烛，刘丧正蹲在地上研究一张地图。看到沈悦进来，他明显一怔："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有权知道。"张起灵的声音平静如水，"特别是如果她已经被卷进来的话。"

刘丧的表情变得复杂，最终叹了口气："坐下吧。"

沈悦环顾四周，仓库里堆满了陈旧农机，角落里放着两个睡袋和简易炊具。墙上钉着几张照片和笔记，其中一张特别醒目——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青铜树旁，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左耳上，赫然是三个熟悉的耳钉。

"这是...你？"沈悦走近照片。

刘丧没有回答。张起灵递给她一杯热茶："三十年前，'青铜树计划'的留影。"

"什么计划？"

"长生实验。"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汪家相信青铜树能改造人体，创造超级战士。他们抓来几十个孩子做实验...只有七个活下来。"

沈悦的手开始发抖，茶水溅到手背上："刘丧是其中之一？"

"实验体7号。"刘丧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听觉强化方向。养父把我救出来时，我已经半死不活了。"

烛光在他脸上跳动，那道疤痕显得格外狰狞。沈悦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总戴着那个装置——那不是助听器，而是抑制器，用来控制被强化的听力。

"青铜树需要两种特殊血脉激活。"张起灵继续说，"'守护者'和'见证者'。汪家一直在寻找这两种血脉的后裔。"

沈悦突然想起树干上的两个孔洞："所以那些符号提到的'共生仪式'..."

"是血脉融合实验。"刘丧打断她，"够了，她知道的够多了。"

张起灵看了刘丧一眼，微微点头："我去外面看看。"说完便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

仓库里只剩下沈悦和刘丧，还有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沈悦走到刘丧身边蹲下，发现他正在研究她拍下的青铜树照片。

"这些文字..."她指着其中一组符号，"提到了副作用。'听力增强者将逐渐失去常人之情感'...刘丧，这是真的吗？"

刘丧的手指在照片上收紧："不知道。实验体1到6号都疯了，或者死了。"他苦笑一下，"7号运气好，遇到了养父和张起灵。"

沈悦想说些什么，仓库门突然打开。张起灵快步走进来："汪家的人到了镇子上。我们得马上离开。"

他们迅速收拾装备。刘丧递给沈悦一个背包："里面有现金和假身份证。张起灵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你呢？"沈悦没有接。

"我引开他们。"

"不行！"沈悦抓住他的手臂，"你的耳朵还没好，听力只有正常人的一半！"

刘丧的表情软化了一瞬："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连累你。"

张起灵突然插话："山上有座废弃气象站，易守难攻。我们可以在那里等吴邪的支援。"

刘丧犹豫片刻，点头同意。他们从后门溜出仓库，借着夜色向山上进发。山路陡峭湿滑，沈悦几次险些摔倒，都被刘丧及时拉住。他的手掌温暖粗糙，虎口的疤痕摩擦着她的皮肤。

半山腰处，张起灵突然停下："有人上来了。"

下方的山路上，几束手电光如游蛇般蜿蜒而上。刘丧推了沈悦一把："跟张起灵走，我去..."

"一起去气象站。"沈悦固执地打断他，"别想再甩下我。"

他们加快速度，但追兵似乎对地形很熟悉，距离不断缩短。就在气象站的轮廓隐约可见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快到了！"张起灵在前方引路。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山路。沈悦回头，看到追兵已不足百米。就在这时，她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山体开始滑坡！

"沈悦！"刘丧的喊声被雷声淹没。

世界天旋地转。沈悦感到自己被猛地推开，滚到相对安全的一块岩石后。她挣扎着爬起来，惊恐地看到刘丧所在的位置已被泥石流吞没！

"刘丧！"她尖叫着扑向那堆泥土和碎石。

张起灵拉住她："太危险！"

"放开我！"沈悦挣脱他的手，开始徒手挖掘。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和泪水混在一起。指甲断裂了，手指流血了，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刘丧！回答我！"

不知挖了多久，她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是衣料！沈悦发疯似的扒开周围的泥土，露出刘丧苍白的脸。他双眼紧闭，嘴唇发青，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帮帮我！"她对张起灵喊道。

两人合力将刘丧从泥浆中拖出。张起灵检查了他的脉搏和呼吸："肋骨可能断了，但还活着。得找个地方避雨。"

沈悦抹去脸上的雨水："气象站还有多远？"

"十分钟路程。"

"我来背他。"沈悦蹲下身，将刘丧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刘丧比看起来重得多，沈悦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张起灵想接手，但她固执地摇头。雨水顺着刘丧的睫毛滴落，像是无声的泪水。沈悦恍惚想起茶馆初遇时，这个冷漠的男人是如何当众揭发她"盗窃文物"，又是如何在夜晚救她一命。

气象站破败不堪，但至少能遮风挡雨。张起灵生起一小堆火，沈悦则小心地脱掉刘丧的湿衣服，检查伤势。他的肋骨确实断了两根，右小腿也有严重淤伤，但最令人担心的是逐渐上升的体温。

"他发烧了。"沈悦用湿布擦拭刘丧滚烫的额头，"需要抗生素。"

张起灵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盒："只有这些。"

药盒里有几片退烧药和简易缝合工具。沈悦掰开刘丧的嘴，将药片塞进去，然后轻轻抬起他的头帮助吞咽。火光中，刘丧的面容出奇地年轻脆弱，那道疤痕也不再狰狞，反而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

"他会没事的。"张起灵突然说，"他的恢复能力比常人强很多。"

沈悦点点头，继续用湿布为刘丧降温。张起灵走到窗边警戒，身影如雕塑般静止不动。

雨声渐小，天色微明时，刘丧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茫然地游移，最终落在沈悦脸上。

"水..."他嘶哑地说。

沈悦扶起他的头，喂他喝了几口。刘丧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冰冷而颤抖。

"追兵..."

"张起灵处理了。"沈悦轻声说，"你再休息一会儿。"

刘丧却挣扎着要坐起来："不能久留...汪家会派更多人..."

"别动！"沈悦按住他，"你的肋骨断了。"

刘丧望向窗边的张起灵，两人交换了一个沈悦看不懂的眼神。张起灵微微点头，无声地走出门外。

"他去哪？"沈悦问。

"联络吴邪。"刘丧咳嗽几声，脸色更加苍白，"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悦愣住了："这算什么问题？"

"我骗了你。"刘丧的声音几不可闻，"接近你是因为...你父亲可能是'守护者'血脉的最后传人。我需要你的血激活青铜树。"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沈悦胸口。她松开扶着刘丧的手："所以...一切都是利用？"

刘丧别过脸："现在你知道了。"

沈悦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晨雾笼罩着山峦。她想起茶馆初遇，想起洞穴探险，想起他推开她挡下落石...那些瞬间，那些眼神，都是演技吗？

"我不信。"她最终说，转身面对刘丧，"如果你只是利用我，大可以在山上让我被埋，何必冒险相救？"

刘丧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悦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习惯了吧。"他最终说，"救人...是养父教我的第一件事。"

张起灵回来后，他们决定分头行动。刘丧的伤势需要更专业的治疗，而吴邪的据点距离这里有两天的路程。

"我送他去杭州。"张起灵说，"你..."

"我回北京。"沈悦打断他，"研究所的工作不能耽误。"

她刻意不去看刘丧的表情。收拾行李时，手指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她感觉不到疼痛。某种更深更钝的痛楚占据了全部感官。

离开前，刘丧突然叫住她："沈悦。"

她转身，晨光中他的轮廓模糊不清。

"小心汪家。"他的声音很轻，"他们可能已经盯上你了。"

沈悦点点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转身离去。山路湿滑，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固执地没有回头。背后传来张起灵低沉的声音和刘丧的咳嗽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