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的秋雨总是来得突然。
云清霜跪在三清殿前的青石板上,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道冠流下,在杏黄道袍上晕开深色的水痕。面前龟甲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一道狰狞的裂纹自甲尾贯穿至甲首,将卦象劈成两半。
"血煞冲宫,大凶之兆。"张天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枯瘦的手指轻点龟甲上最凶险的"丧门"位,"应天府东南三十里,有古墓现世。"
云清霜抬头,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滑落。师父的白须在风中颤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竟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忧惧。
"弟子即刻启程。"她叩首,腰间青铜罗盘与桃木剑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带上这个。"张天师从袖中取出半枚铜鱼,鱼身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掰开,"三年前为师在终南山所得,与你此番要寻之物同源。"
铜鱼入手沉甸甸的,鱼鳞上刻满细小的西王母文字。云清霜指尖刚触到鱼眼,突然一阵刺痛,一滴血珠渗入铜鱼,那些文字竟微微发亮。
"记住,"张天师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若在墓中见到刻有'困龙索'的器物,立即以五雷法毁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若见使用'困龙索'之人...逃。"
雨幕中,师父的背影显得格外佝偻。云清霜摩挲着铜鱼,隐约觉得这趟任务背后,藏着师父未曾言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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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黄昏,应天府东南的乱葬岗。
云清霜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一座不起眼的土丘。土丘前歪斜的石碑上,"大明洪武二十七年"的字样依稀可辨,但碑文被人刻意凿毁。
"有意思。"她轻抚碑上凿痕,指腹感受到细微的灵力波动——是正一派的"隐字诀",而且至少是长老级别的手法。
掐诀念咒后,被隐藏的碑文渐渐浮现:「镇东夏妖僧于此,永世不得出」。落款赫然是「正一云逸」!
"云逸..."云清霜心头一震,这是师叔祖的道号,三十年前奉命入京后就再未回山。禁地里那座无字碑,原来是为他所立。
暮色渐浓,她点燃犀角灯走近墓门。青石墓门上密密麻麻刻满了镇邪符文,中央却被人用利器划出一个诡异的图案——三条首尾相衔的铜鱼,与她怀中那半枚形制相同。
"咔嚓",就在她研究图案时,墓门上的符文突然自行燃烧起来,幽蓝火焰中传来细微的哭泣声。云清霜迅速后撤三步,袖中滑出三张五雷符。
"正一派的五雷法?可惜火候不够。"
带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云清霜的桃木剑已经抵在来人喉间。月光照亮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男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袭墨蓝道袍,腰间却悬着工部侍郎的牙牌。他两指轻夹剑尖,动作优雅得像在摘花。
"汪藏海。"他微微颔首,袖中滑出三枚完整的青铜鱼符,"姑娘手中那半枚,本是我三年前遗落在终南山的。"
云清霜剑尖纹丝不动:"工部侍郎夜半盗墓?"
"为圣上勘测皇陵风水罢了。"汪藏海忽然逼近,她闻到他衣襟上的沉水香混着一丝血腥气,"倒是姑娘...正一派就派个坤道来守龙脉?"他手指轻抚墓门上的焦痕,"五雷法修到第五重了?"
云清霜瞳孔骤缩。正一雷法分九重,每重特征都是绝密。她剑锋一转,三张五雷符同时激发,雷电呈品字形射向汪藏海眉心、咽喉、心口。
汪藏海竟不躲闪,直到雷光距他三寸时,三条铜鱼突然从他袖中飞出,鱼嘴大张将雷电尽数吞没。铜鱼吞雷后变得通红,在空中组成三才阵势。
"第五重雷法可伤不了我。"汪藏海轻笑,铜鱼重新落回掌心,"不过..."他忽然抓住云清霜持剑的手腕,"你体内那股力量倒让我意外。"
云清霜猛地抽手,袖中暗藏的灭魂钉激射而出。汪藏海侧身避开,却故意让一枚钉子擦破手臂。血珠滴在墓门上,那些燃烧的符文突然熄灭。
"看,门开了。"汪藏海甩了甩手上的血,仿佛早料到如此。
墓门无声滑开,露出黑洞洞的甬道。腐朽的空气中飘来奇异的香气,像是某种药材与血肉混合的味道。云清霜的罗盘突然炸裂,碎片划破她的脸颊。
"凶煞之气凝结成实了。"汪藏海竟掏出手帕按在她伤口上,"现在退走还来得及。"
云清霜拍开他的手,点燃犀角灯走向墓道:"工部侍郎若怕了,不妨在外面等。"
灯光照亮甬道两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度人经》,但每段经文末尾都被篡改过。云清霜越看越心惊,这些改动将超度经文逆转成了养尸咒!
"洪武二十七年,东夏国师被镇于此。"汪藏海的声音在墓道中回荡,"你师叔祖云逸亲手布的阵,可惜..."他忽然按住云清霜的肩膀,"看顶上。"
灯光上移,云清霜倒吸一口冷气——甬道顶部倒悬着数十具干尸,每具心口都钉着一枚铜钱,钱文全是"洪武通宝"。最骇人的是,这些干尸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鳞片!
"东夏国的'虺人',活人喂食蛟龙血所化。"汪藏海指尖轻触一具干尸的鳞片,"当年你师叔祖用它们做阵眼,镇压下面的东西..."
话音未落,最前端的干尸突然睁开眼,铜钱"当"地掉落。云清霜的桃木剑瞬间出鞘,剑尖刺入干尸眉心,同时左手掐雷诀。然而雷电还未发出,汪藏海已经甩出铜鱼,三条鱼嘴咬住干尸咽喉、双臂,竟将其生生定回原位。
"别用雷法!"他压低声音,"会惊醒所有虺人。"
云清霜这才发现,其他干尸的眼皮都在微微颤动。她收回桃木剑,却见汪藏海腕间露出一道奇怪的伤痕——伤痕呈锁链状,与她曾在古籍上见过的"困龙索"印记一模一样!
"你..."
汪藏海迅速拉下袖子,金瞳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冷光:"继续走,答案在墓室。"
墓道尽头是口青铜棺椁,棺身上缠绕的锁链正是正一派秘传的"困龙索"。棺盖中央刻着八卦图,但阴阳鱼的位置被三条铜鱼图案取代。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棺盖边缘有一行干涸的血字:「云逸绝笔,后来者速离」。
"你师叔祖临死前写的。"汪藏海轻抚血字,"他用自己性命封印了棺中之物。"
云清霜的铜鱼突然发烫,从怀中飞出贴向棺盖。与此同时,汪藏海的三条铜鱼也自动飞起,四枚铜鱼在棺盖上拼出一个完整图案——西王母国的图腾!
"果然如此。"汪藏海眼中金芒大盛,"你身上流着西王母的血,否则铜鱼不会认主。"
云清霜刚要质问,整间墓室突然震动起来。青铜棺上的困龙索"哗啦啦"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撞击棺盖。她的半枚铜鱼发出刺目红光,竟开始融化,铜汁流向棺盖缝隙!
"退后!"汪藏海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三条铜鱼组成屏障。然而为时已晚,棺盖被一股巨力掀开,黑雾喷涌而出。雾中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以及...轻笑声。
黑雾渐渐凝聚成人形,是个穿东夏服饰的老者,但脖颈以下全是蛇身!他手腕脚踝都戴着断裂的困龙索,正用猩红的舌头舔舐那些伤痕。
"三百年了..."蛇人看向汪藏海,突然狂笑起来,"汪大人,你终于找到钥匙了!"他的目光移向云清霜,蛇瞳骤缩,"西王母的血裔...难怪能解开封印..."
云清霜的桃木剑自动飞起,剑尖直指蛇人咽喉。然而蛇人只是轻轻吹了口气,桃木剑就寸寸断裂。
"小姑娘,你师父没告诉你吗?"蛇人游弋到她面前,腐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正一派的五雷法,本就是西王母国的秘术啊..."
汪藏海突然挡在云清霜身前,三条铜鱼组成剑阵刺向蛇人。蛇人惨叫一声,身体被钉回棺中。趁此机会,汪藏海咬破手指在棺盖上画了道血符,黑雾顿时被吸回棺内。
"帮我按住铜鱼!"他额头渗出冷汗,"只有西王母血裔能重新封印!"
云清霜本能地将手按在铜鱼上。刹那间,她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一股古老的力量顺着血液流向指尖。铜鱼发出耀眼的金光,棺盖上的八卦图重新旋转起来,将蛇人的咒骂声封入棺中。
当最后一丝黑雾消失时,云清霜瘫软在地。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指尖竟泛着淡淡的金色,而汪藏海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里有贪婪,有算计,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怜惜?
"现在明白了吗?"汪藏海拾起她掉落的半枚铜鱼,铜鱼在他掌心重新变得完整,"你我追寻的,本就是同一个秘密。"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上面绘着星图,但北斗七星末端多出一颗不存在的暗星。
"'辅尸星'每甲子出现一次。"汪藏海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上次它亮起时,你师叔祖用性命封印了东夏妖僧。而现在..."他指向窗外夜空,一颗赤红星辰正在北斗旁闪烁,"它又亮了。"
云清霜突然想起师父的警告,挣扎着想要起身。汪藏海却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三条铜鱼记载着长生之秘,而你..."他的金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是唯一能解读的人。"
墓外传来马蹄声,汪藏海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云清霜顿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她恍惚听见他说:"睡吧,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清霜。"
这声呼唤温柔得令人心碎,仿佛他们已经相识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