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小屋的木窗被海风吹得"吱呀"作响。云清霜盯着自己左掌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在汪藏海指出之前,她从未注意过这伤痕竟隐约是个"海"字。
"六百年前..."她喃喃重复这个荒谬的数字,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疤痕,"人怎么可能活六百年?"
汪藏海解开衣领的手顿了顿。炉火映照下,他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伤疤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被什么灼热的金属烙出来的。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长生的方法。"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西王母死后,你用自己的血启动禁术...让我带着记忆不断转世...而你自己却..."
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汪藏海猛地合拢衣领,一把将云清霜拉到窗边。透过缝隙,她看到三个穿黑袍的道人在沙滩上徘徊,为首之人手持搜魂盘——正是龙虎山执法长老清微子!
"你师父的人。"汪藏海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们在感应海底的太乙印余波。"
云清霜的胃部拧紧了。清微子师叔素来严厉,若被他发现自己与朝廷命官混在一起,还擅用禁术...她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汪藏海的胸膛。
"别怕。"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肩膀,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渔村有密道通山上。"
他递来一套渔家女的粗布衣裳。云清霜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瞬间,那股熟悉的灼热感又来了。她眼前闪过一幅画面:汪藏海跪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气息全无的女子,泪水在他脸上结成冰晶...
"那些记忆..."她声音发颤,"都是真的?"
汪藏海没有回答。他转身收拾行囊,背影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云清霜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后背被雷火灼伤的伤口肯定还在作痛。
换上粗布衣裳后,她将道袍仔细折好。手指触到内袋时,摸到个硬物——是那枚汪藏海在地宫塞给她的染血铜钱。铜钱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擦拭都不褪色。
"走密道前..."汪藏海突然递来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把这个喝了。能暂时掩盖你身上的灵气。"
药汁苦得让人作呕,云清霜强忍着咽下去。苦涩还留在舌尖时,汪藏海已经推开屋角的木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
"跟紧我。"
地洞阴冷潮湿,狭窄处需要侧身才能通过。黑暗中,云清霜只能跟着前方汪藏海手中那点微弱的萤火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她的小腿开始发颤,额头渗出冷汗。
"不对劲..."她扶住洞壁,呼吸变得急促,"那药..."
"副作用而已。"汪藏海回头扶住她摇晃的身体,"西王母血脉对抑制剂会有排斥反应。"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云清霜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那些闪回的记忆碎片又来了:汪藏海年轻许多的面容...她自己穿着古装...某个烛火摇曳的洞房...
"到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云清霜睁不开眼。等视野清晰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悬崖平台上,脚下是绵延不绝的云海。汪藏海正在石壁上摸索,突然按下一块凸起的石头。
"轰隆"一声,石壁缓缓移开,露出里面精巧的洞府。四壁书架直抵洞顶,中央摆着张巨大的星象图,角落里的炼丹炉还冒着缕缕青烟。
"这是..."
"我的一处别院。"汪藏海点燃壁上的鲛人灯,"三年前为观测荧惑守心建的。"
灯光下,云清霜看清了星象图上的标记——正是那颗不该存在的"辅尸星"。而更令她震惊的是,图旁挂着幅女子画像,红衣墨发,眉心一点朱砂痣,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西王母国最后一任大祭司,瑶光。"汪藏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也是你的第一世。"
云清霜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移开视线,却被书案上的一卷竹简吸引了注意。竹简展开是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正一派近百年来所有优秀弟子的名字,她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标注着:"西王母血脉浓度七成,太乙印适应性极佳"。
"你一直在监视正一派?"她猛地转向汪藏海,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就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容器?"
汪藏海的金瞳在灯光下闪烁:"不是找,是等。"他走向书架最高处,取下一个玉匣,"我等了六百年,才等到你的魂魄重新转世到西王母血裔身上。"
玉匣开启的瞬间,云清霜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匣中躺着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是半只展翅凤凰,与她梦中见过的完全一致。
"你二十岁生辰那日..."汪藏海轻抚玉簪断裂处,"我本想去龙虎山见你...却发现清虚子已经给你种下了锁魂印。"他忽然冷笑一声,"他怕你想起前世,怕你觉醒祭司的力量..."
"荒谬!"云清霜厉声打断,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师父待我如亲生,怎会..."
"那他可曾告诉你,你娘是怎么死的?"
汪藏海的问题像一把刀刺进她心脏。云清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师父确实从未细说过,只说娘亲是病逝的...
"三十年前,清虚子带你娘去西王母宫求药。"汪藏海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他以为能求到长生药...却不知那根本就是个陷阱..."
洞府突然剧烈震动,碎石从顶部落下。汪藏海一把拉过云清霜护在身下,同时甩出三条铜鱼。铜鱼在空中组成防御阵型,将坠石尽数弹开。
"搜魂盘找到这里了。"汪藏海迅速收起重要物件,"我们得..."
话音未落,洞口传来一声巨响。石门被暴力破开,清微子带着两名执法弟子冲了进来,手中法器直指汪藏海。
"妖人!竟敢蛊惑我正一派弟子!"
云清霜下意识挡在汪藏海身前:"师叔且慢!此事另有隐情..."
"清霜!你被迷了心窍!"清微子怒喝,"此人乃朝廷鹰犬,专盗各派秘术!你师父算准你会被他利用,特命我带'镇魂铃'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满封印符文。云清霜认得这东西——专破邪祟的镇派之宝。但奇怪的是,铃铛出现瞬间,她体内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排斥感,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清霜,别看铃铛!"汪藏海从后抱住她,手掌覆上她的眼睛,"那是西王母的'摄魂铃',专门克制祭司转世!"
但已经晚了。清微子摇动铃铛,刺耳的铃声在洞府内回荡。云清霜感到头痛欲裂,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西王母宫的血祭...娘亲被锁链贯穿琵琶骨...师父在祭坛前跪拜...最后是她自己,还是个婴儿,被师父从娘亲冰冷的怀中抱走...
"啊——!"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体内爆发。云清霜不受控制地抬手结印,复杂的手诀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展开。金光从她指尖迸射,化作无数细线缠向清微子。
"太乙...天罗印?!"清微子骇然变色,"你怎么会禁术?!"
金光缠绕中,铃铛"咔嚓"碎裂。清微子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两名执法弟子急忙扶住他,却被接下来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云清霜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发梢泛起诡异的金色。眉心处,一点朱砂痣渐渐浮现...
"果然如此..."汪藏海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这一世...你终于要完全觉醒了..."
云清霜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修炼二十年的正统道法,另一股却是陌生又熟悉的古老巫力。而后者,正在迅速吞噬前者...
"不...不要..."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汪藏海冲过来抱住了她下坠的身体。他金瞳中闪烁的,是泪水吗?
黑暗笼罩了她。在梦境的深渊里,有个红衣女子在对她微笑,那面容...赫然是她自己。
"欢迎回家,祭司大人。"女子轻声说,"六百年的轮回...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