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床前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峫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梨树枝丫,呼吸浅而急促。
谢婉宁端着药碗轻轻推门而入,看到丈夫醒着,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今天气色好些了。"
吴峫转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扬:"做了个梦,梦见长沙的春天。雨水打在青石板路上,你追着我跑过好几条巷子..."
"那时候你多可恨。"谢婉宁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偷我手帕不说,还引我去看那些危险的事。"
吴峫乖乖喝下药,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各种苦药的滋味。"三寸丁还好吗?"他突然问。
谢婉宁放下药碗:"在安安那里。老得走不动了,但每天还是要吃一小块肉。"
"跟它的主人一样。"吴峫轻笑,随即又咳嗽起来。
谢婉宁连忙扶住他,等他咳完,手帕上又是一片鲜红。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手帕,帮吴峫擦了擦嘴角。
"婉宁,"吴峫突然抓住她的手,"叫孩子们来吧。"
谢婉宁心头一紧:"现在?"
"嗯。"吴峫点头,"有些话要交代。"
谢婉宁强忍住眼泪,起身去唤孩子们。不一会儿,安安牵着三省,后面跟着二白,三个孩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十七岁的安安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眉眼间尽是谢婉宁年轻时的神韵;二白比去年又高了不少,脸上稚气渐脱;最小的三省才七岁,圆脸上满是懵懂。
"爹爹!"三省一进门就扑到床前,"您答应今天给我讲故事的!"
吴峫摸了摸小儿子的头:"改天好不好?今天爹爹有话跟你们说。"
三个孩子在床前站成一排。吴峫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庞,仿佛要将每一寸轮廓都刻进心底。
"安安,"他先看向长女,"你是大姐,以后要帮娘照顾弟弟们。宁远斋的生意,你多上心。"
安安咬着嘴唇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二白,"吴峫又看向次子,"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但记住,无论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二白挺直腰板:"我一定记住,爹爹。"
最后,吴峫看向懵懂的三省:"三省还小,爹爹只希望你平安快乐地长大。"他顿了顿,"你们三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娘亲,保护好这个家。"
三省歪着头:"爹爹要去哪儿吗?"
房间一时寂静。谢婉宁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
"爹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吴峫柔声说,"可能很久都不能回来。"
"那带上我和娘亲一起去!"三省天真地说。
吴峫笑了,眼中却闪着泪光:"那里...只能爹爹一个人去。"
安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一把抱住弟弟:"三省乖,爹爹累了,我们明天再来听故事。"
她带着两个弟弟退出房间,临走时回头看了父母一眼,眼中满是不舍与恐惧。
房间里又只剩下夫妻二人。吴峫长舒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谢婉宁帮他躺好,轻轻抚摸他凹陷的脸颊。
"别担心,"吴峫握住她的手,"孩子们都很懂事。"
谢婉宁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婉宁,"吴峫突然说,"帮我梳洗一下吧。"
谢婉宁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帮丈夫擦脸、洗手、梳头。吴峫的头发已经花白,曾经健壮的身体如今瘦得肋骨分明。她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记得我们成亲那天吗?"吴峫闭着眼睛问。
"记得。"谢婉宁声音轻柔,"你喝醉了,在洞房里给我讲了一夜盗墓的故事,吓得我一夜没敢睡。"
吴峫轻笑:"那时候真年轻啊..."
"是啊,真年轻。"谢婉宁帮他换上干净的里衣,"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窗外,日影西斜,房间渐渐暗了下来。谢婉宁点上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床榻。
"饿不饿?我让厨房熬了粥。"她问。
吴峫摇头:"不饿。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谢婉宁在床边坐下,握住吴峫的手。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偶尔说几句家常,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平凡夜晚中的一个。
夜深了,吴峫的呼吸变得越发浅弱。谢婉宁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冷..."吴峫轻声说。
谢婉宁连忙又拿来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吴峫微微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是那块当年谢婉宁给他的玉佩,多年来他一直贴身携带。
"这个..."他将玉佩放在谢婉宁手心,"留给你。"
谢婉宁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吴峫..."
"别哭。"吴峫抬手擦去她的眼泪,"这辈子能遇见你,值了。"
谢婉宁将额头贴在丈夫的额头上,泪水打湿了两人的脸颊。
"我走后,"吴峫气若游丝,"你要好好的...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别太想我..."
"我会的。"谢婉宁哽咽道,"我答应你。"
吴峫满足地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轻。谢婉宁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哼起一首江南小调,那是他们年轻时常常一起听的曲子。
窗外,一阵风吹过,光秃秃的梨树枝丫轻轻摇曳。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谢婉宁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怀中是已经安详离世的吴峫。他的表情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手中紧握着那枚玉佩。
谢婉宁轻轻吻了吻丈夫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睡吧,我的五爷..."
三日后,吴府挂起白幡。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吊唁,老九门的几位当家也从长沙赶来。灵堂正中,吴峫的遗像安静地注视着来往的人群,嘴角似乎还带着那抹熟悉的微笑。
谢婉宁一身素服,带着三个孩子站在灵前答礼。安安已经能独当一面,帮着母亲接待宾客;二白挺直腰杆站在弟弟身边,努力做出大人的模样;三省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大人们悲伤的表情,也乖乖地站着不闹。
解九爷和二月红上前上香,眼中含泪。霍仙姑也来了,一身黑衣,面容憔悴。她走到谢婉宁面前,两人对视片刻,霍仙姑突然深深一揖。
"五奶奶节哀。"她低声道,"五爷是个好人。"
谢婉宁扶起她:"霍当家有心了。"
两人目光交汇,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似乎彻底解开。霍仙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谢婉宁:"五爷生前托我保管的,说...到时候交给你。"
谢婉宁接过木盒,没有当场打开,只是郑重地道了谢。
葬礼持续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宾客散去,只剩下家人和几位至交。吴峫的遗体被火化,骨灰装入一个青瓷坛中。按照他的遗愿,骨灰将安葬在西湖边的山坡上,那里可以俯瞰整个西湖。
回到空荡荡的卧室,谢婉宁终于独自一人。她坐在梳妆台前,取出霍仙姑给的那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把小巧的钥匙。
信是吴峫亲笔所写:
"婉宁吾妻: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先走一步。别太悲伤,人生百年,终有一别。
这把钥匙能打开宁远斋地下室的一个暗格,里面有些东西需要你亲自处理。有些秘密,我从未对人言说,但现在该让你知道了。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我在那边会等着你,但不必急着来。
永远爱你的 峫"
谢婉宁将信贴在胸口,泪如雨下。
夜深了,她独自来到宁远斋。店铺已经打烊,空无一人。借着灯笼的光亮,她找到地下室的那个暗格,用钥匙打开——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笔记、一些古旧的地图,以及一个小锦盒。
谢婉宁先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金镯子,样式古朴,内侧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她认出这是当年她嫁妆中的一对,成亲不久后就遗失了,没想到被吴峫收藏在这里。
笔记中记载的是吴峫这些年来调查的各种古墓和文物信息,有些地方用红笔做了标记。最后一页写着:
"吴家子孙切记:血尸墓不可再探,战国帛书不可轻信,张家古楼不可接近。尤其吴邪,务必远离此道。
——吴老狗绝笔"
谢婉宁轻轻抚过这行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丈夫写下这些话时的心情。她小心地收好所有物品,锁上暗格,走出宁远斋。
夜空中繁星点点,西湖水波荡漾。谢婉宁站在湖边,望着远处的山影——明天,吴峫的骨灰就将安葬在那里。
"你放心,"她对着夜空轻声道,"我会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我们的孩子。"
一阵微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