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长沙城笼罩在薄雾中,宁清羽检查着随身装备——短刀、绳索、火折子、干粮,还有那块从不离身的玉佩。玉佩在今晨格外温热,仿佛有生命般在她掌心微微跳动。
"清羽。"父亲在门外轻声唤她,"该出发了。"
大厅里,宁清远已经醒了,苍白的脸上写满担忧:"姐姐,一定要去吗?"
宁清羽蹲下身,平视弟弟的眼睛:"放心,姐姐很快就回来。你的药我已经配好了,记得按时喝。"
"齐大哥也会去吗?"
"嗯。"宁清羽点头,帮弟弟拢了拢衣领,"怎么了?"
宁清远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安符:"帮我带给他。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
宁清羽接过平安符,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平安归来"。她心头一暖,将符塞进贴身的衣袋:"我一定带到。"
宁父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她的肩:"小心。宁家...不能没有你。"
矿山位于长沙城西三十里,山势陡峭,林木葱郁。宁清羽骑马赶到时,九门的人已经集结完毕。张启山正在分配任务,二月红、半截李等人各自领命而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齐铁嘴——那身绛色长袍在灰蒙蒙的矿山前格外醒目。他正与一个矿工交谈,时不时低头查看罗盘。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
"八爷。"宁清羽轻声唤道。
齐铁嘴转身,镜片后的眼睛一亮:"宁大小姐。"他看了眼她身后的宁父,恭敬地行礼,"宁前辈。"
宁父冷淡地点点头,转向张启山:"佛爷,小女就拜托您照应了。"
张启山颔首:"宁前辈放心,宁大小姐以我张家客卿身份参与行动,不会有人为难。"
宁父又看了齐铁嘴一眼,这才离去。宁清羽从怀中取出平安符:"清远让我带给你的。"
齐铁嘴接过符,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替我谢谢他。"他将符小心地收入贴身的衣袋,"这孩子...昨晚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宁清羽一怔:"你怎么知道?"
"猜的。"齐铁嘴推了推眼镜,"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进山了。"
矿洞口黑黝黝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张启山带队走在最前,齐铁嘴和宁清羽居中,后面跟着二十多名九门精锐。火把的光亮勉强照亮潮湿的矿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跟紧我。"齐铁嘴低声说,"不管看到什么,别离开我超过三步距离。"
宁清羽点头,手按在短刀上。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岩壁上开始出现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齐铁嘴不时停下来记录这些符号,眉头越皱越紧。
"有什么发现?"宁清羽凑近问。
"这些符号...排列方式很特别。"齐铁嘴指着几个重复出现的图案,"不是随意刻画的,而是某种警告。"
正说着,前方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张启山派人来通知:"发现干尸了,八爷请过去看看。"
三具干尸蜷缩在一个矿洞岔路口,姿势扭曲,面部表情凝固在极度惊恐的状态。和之前那具一样,颈部都有细小的刺孔。
齐铁嘴蹲下身检查,突然脸色一变:"不对...这些不是昨晚死的。"
"什么?"张启山皱眉。
"尸体脱水程度显示至少死了三天。"齐铁嘴站起身,"但矿工说昨晚还有六个人的惨叫..."
话未说完,矿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脚爪在岩石上爬行。所有人立刻绷紧了神经,火把齐齐对准声音来源。
"准备战斗!"张启山厉声喝道。
声音却戛然而止,矿道恢复死寂。正当众人松一口气时,宁清羽的玉佩突然发出一阵刺目的红光,将整个矿道映得血红。
"退后!"齐铁嘴猛地将她拉到身后。
下一秒,矿道顶部轰然塌陷,大块岩石如雨点般砸下。混乱中,宁清羽感到齐铁嘴紧紧抓住她的手,拖着她向一条岔路奔去。身后传来惨叫和岩石撞击的轰鸣,火把一个接一个熄灭。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终于停下,四周一片漆黑。宁清羽摸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出齐铁嘴满是灰尘的脸,眼镜碎了一片,额角有血迹。
"其他人呢?"她喘息着问。
齐铁嘴摇头:"塌方隔开了。希望佛爷他们没事。"
宁清羽借着火光查看四周,这是一条狭窄的支道,岩壁上的符号比主道更加密集。奇怪的是,这些符号在火光照射下似乎微微发亮。
"你看。"她指着墙壁,"这些符号..."
齐铁嘴凑近观察,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普通的警告...这是祭祀文!记载着如何用活人祭祀来安抚墓中的'东西'。"
宁清羽心头一凛:"什么'东西'?"
"不清楚。"齐铁嘴取下破碎的眼镜,揉了揉眼睛,"但肯定不是善类。那些干尸...我怀疑是被它吸干了精血。"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齐铁嘴的眼睛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澈,甚至有些脆弱。宁清羽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嬉笑算计的算命先生,原来有一双如此真诚的眼睛。
"现在我们怎么办?"她问,努力忽略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
"找路出去。"齐铁嘴重新戴上破眼镜,"你的方向感如何?"
"很好。"
"那就靠你了。"齐铁嘴微笑,"我的罗盘在混乱中丢了,卜算在这种地方也不太准。"
宁清羽点头,从包里取出绳索和粉笔:"我在岔路口做标记,你解读墙上的符号,看有没有指路的信息。"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前进。宁清羽负责探路和做标记,齐铁嘴则记录墙壁上的符号,时不时撒几枚铜钱占卜方向。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矿道突然开阔起来,形成一个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是个石台,上面刻满了古怪的花纹。四周墙壁上则是大幅壁画,虽然年代久远,但色彩依然鲜艳。
"这是..."齐铁嘴惊讶地走近壁画,"古蜀国的祭祀场景!"
宁清羽也凑上前。壁画上描绘着一群穿着奇异服饰的人围绕一个深坑举行仪式,坑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十二个人,每人手中都持有一块不同形状的玉器。
"守门人。"她轻声说,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玉佩。
齐铁嘴点头,指向第十二位守门人手中的玉佩:"那就是你的先祖。看,图案一模一样。"
"他们在祭祀什么?"
齐铁嘴仔细查看壁画,突然脸色大变:"不是祭祀...是封印!他们不是在供奉那个东西,而是将它封印在深处!"
就在这时,宁清羽的玉佩再次发出红光,这次比之前更加剧烈。整个石室被映得如同血海,墙壁上的壁画在红光中诡异地变化起来——人物的位置移动了,原本的祭祀场景变成了杀戮场面,那个模糊的黑影清晰了些,隐约显出人形,却有着可怖的长爪和獠牙。
"不好!"齐铁嘴一把拉住宁清羽,"快走!"
两人刚冲出石室,身后就传来岩石崩裂的声音。回头一看,石台中央裂开一道缝隙,一股黑雾正从中渗出。
"那是什么?"宁清羽边跑边问。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东西!"齐铁嘴气喘吁吁地说。
矿道开始剧烈震动,碎石不断从顶部掉落。两人拼命奔跑,拐过一个弯后,前方突然出现三条岔路。
"走哪条?"宁清羽急问。
齐铁嘴迅速撒出铜钱:"中间!"
中间矿道越来越窄,最后几乎要侧身才能通过。宁清羽突然感到一阵熟悉——这地形,这转弯的角度...
"我知道这是哪了!"她激动地说,"这条矿道是按照宁家玉佩上的纹路开凿的!前面应该有个向上的竖井!"
果然,转过一个急弯后,矿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狭窄的竖井,井壁上嵌着生锈的铁梯。
"我先上。"宁清羽抓住铁梯,"你跟上!"
铁梯年久失修,每一级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爬到一半时,宁清羽脚下的横杆突然断裂,她猛地滑落几阶,幸好及时抓住了一根突出的钢筋。
"小心!"齐铁嘴在下面喊道,声音里满是惊恐。
宁清羽稳住身形,继续向上爬。终于,她顶开一块松动的木板,爬出了竖井。外面是一片树林,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她转身去拉齐铁嘴,却发现他停在距离出口几阶的地方,脸色惨白。
"怎么了?"她焦急地问。
"我..."齐铁嘴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有点怕高..."
宁清羽这才想起他曾说过自己恐高。看着这个平日里能言善辩、精明强干的算命先生此刻可怜巴巴地抓着梯子不敢动的样子,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爱。
"别看下面,只看我。"她柔声说,伸长了手臂,"就差几步了,我拉着你。"
齐铁嘴深吸一口气,慢慢向上挪动。当他终于够到宁清羽的手时,立刻紧紧握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宁清羽用力将他拉出竖井,两人一起跌坐在草地上,气喘吁吁。
"谢谢。"齐铁嘴低声说,仍握着她的手没松开,"我...不太擅长这个。"
宁清羽轻笑:"大名鼎鼎的齐八爷,居然怕高?"
"算命先生也是人。"齐铁嘴也笑了,月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我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过,差点没命。从那以后..."
他突然停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宁清羽却来了兴趣:"你小时候很调皮?"
"嗯。"齐铁嘴放松了些,靠着树干坐下,"我爹是个穷教书先生,总想让我考功名。我却喜欢跟着街上的算命瞎子混,学那些'歪门邪道'。"
"后来怎么成了'铁嘴神算'?"
"师父收我为徒时,我已经快饿死了。"齐铁嘴望着月亮,声音变得柔和,"他是老九门上一代的'八爷',说我天生有'灵眼',是吃这碗饭的料。"
宁清羽想起他摘下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确实清澈得不似凡人:"你师父现在..."
"死了。"齐铁嘴简短地说,"为保护一个秘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夜风吹过树林,带来一丝凉意。宁清羽不自觉地往齐铁嘴身边靠了靠。
"你呢?"齐铁嘴轻声问,"一个姑娘家,怎么成了镖局的大当家?"
宁清羽抱紧膝盖:"母亲去世早,父亲一个人拉扯我和清远。我从小性子野,喜欢舞刀弄枪。十五岁那年,镖局走镖遇劫,死了好几个镖师。我自告奋勇带队复仇,一个人挑了对方老巢...从那以后,父亲就开始培养我接班。"
"十五岁..."齐铁嘴喃喃道,"我十五岁时还在街上骗铜板呢。"
宁清羽笑了:"我们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啊。"齐铁嘴转头看她,月光下他的表情异常柔和,"一文一武,居然能配合得这么好。"
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中交汇,一时无言。宁清羽突然意识到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急忙松开,脸颊有些发烫。
"我们...该去找其他人了。"她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
齐铁嘴也站起来,重新戴上那副破眼镜,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模样:"跟我来。我在佛爷身上下了'寻人香',顺着香味应该能找到他们。"
果然,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看到了张启山带领的搜索队。二月红第一个发现他们,高声呼喊起来。
"八爷!宁姑娘!这里!"
重逢的队伍一片欢腾。张启山大步走来,上下打量着两人:"没事吧?"
"没事。"齐铁嘴笑道,"多亏宁大小姐方向感好,带我们找到了出路。"
张启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他们不知何时又牵在一起的手上,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宁清羽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又被齐铁嘴握住了,慌忙抽回。齐铁嘴也难得地面露窘色,推了推破眼镜掩饰尴尬。
"有什么发现?"他迅速转移话题。
二月红走上前,面色凝重:"我们找到了主墓室的入口,但..."他顿了顿,"墙上的壁画与我红家祖传的记载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记载?"宁清羽问。
"关于一个古老诅咒。"二月红的声音低沉,"和十二守门人以生命为代价封印的邪物。"
齐铁嘴与宁清羽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是他们在石室壁画上看到的场景。
"明天天亮再继续。"张启山决定道,"今晚先扎营休息。八爷,你脸色很差,需要治疗。"
营地里,医生给齐铁嘴处理了额角的伤口,又给他开了退烧药。宁清羽这才知道他仍在发烧,不禁对这个男人的坚韧有了新的认识。
夜深人静时,宁清羽坐在篝火旁守夜。齐铁嘴悄悄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
"睡不着?"他问,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
"嗯。"宁清羽接过茶杯,"在想那些壁画...和我母亲。"
齐铁嘴在她身边坐下:"明天可能会更危险。如果你不想进去..."
"我必须去。"宁清羽坚定地说,"那是我的责任,就像九门的责任一样。"
齐铁嘴沉默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给你。"
宁清羽打开,里面是一枚古朴的铜钱,用红绳穿着。
"护身符。"齐铁嘴解释道,"我师父传给我的,能挡一次致命攻击。"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拿着。"齐铁嘴不容拒绝地说,"我...算过了,明天你会需要它。"
宁清羽看着他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看到不好的卦象了,是不是?"
齐铁嘴没有正面回答:"卦象会变,人心也会。有些事...明知凶险也要去做。"
他将铜钱挂在宁清羽脖子上,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后颈,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答应我,明天不管发生什么,先保护好自己。"他轻声说。
宁清羽想反驳,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失了言语。那双眼中有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担忧、决绝,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好。"她最终答应,"你也一样。"
篝火噼啪作响,两人的影子在帐篷上融为一体,宛如一个古老的誓言。远处,矿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