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宁清羽站在易学学院的露台上,望着院子里嬉戏的孩子们。春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石板路上,将那些奔跑的小身影拉得修长。十年间,齐铁嘴的算命摊已经发展成了长沙城有名的易学学院,不仅教授传统卜卦,还开设了医药、天文、算术等课程。
"娘,爹爹又躲在书房算卦了。"十二岁的女儿齐念羽跑过来告状,小脸上满是不满,"他答应今天教我奇门遁甲的!"
宁清羽抚平女儿凌乱的刘海:"爹爹最近在研究很重要的东西。去带着弟弟妹妹们练武吧,晚点我帮你教训他。"
念羽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跑开了。这孩子继承了她的武学天赋和齐铁嘴的聪慧,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同时背诵《周易》和打一套完整的宁家拳法。
宁清羽转身走向学院深处的书房。这十年来,齐铁嘴的身体每况愈下,白发早已爬满双鬓,但他从不抱怨,总是笑眯眯地面对每一天。只有她知道,每个深夜他独自承受着怎样的疼痛。
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齐铁嘴伏在案前,面前摊着古老的卦象图,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片黑渍。他睡着了,眼镜滑落到鼻尖,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宁清羽心头一紧,轻手轻脚走到他身旁。直到听到那微弱的呼吸声,才稍稍放松。她小心地取下他的眼镜,目光扫过案上的卦图——那是一张命理推演,终点就定在今日。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十年了,齐铁嘴当年推算的"十年之期",就是今天。
仿佛感应到她的存在,齐铁嘴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对上妻子熟悉的面容,他立刻扬起一个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夫人..."
"又熬夜。"宁清羽轻声责备,声音却软得没有半分力度。
齐铁嘴坐直身体,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做了个有趣的梦。"他指向卦图,"今日天象有异,紫微星明灭不定,怕是..."
"齐铁嘴。"宁清羽突然打断他,双手捧住他的脸,"今天天气很好,陪我去个地方。"
他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好。"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从学院后门离开。齐铁嘴的身体比想象中虚弱,没走多远就开始气喘。宁清羽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真丢人,"齐铁嘴自嘲地笑道,"当年威风凛凛的齐八爷,现在走路都要夫人搀扶。"
宁清羽握紧他的手:"你当年不也扶过受伤的我?"
他们穿过热闹的街市,拐进一条幽静的小巷。十年前的那个雨天,他们就是在这里初次相遇。巷子依旧狭窄潮湿,墙角青苔依旧翠绿,只是当年那个浑身湿透的宁大小姐,如今已为人妻人母;而那个嬉皮笑脸的算命先生,也成了受人尊敬的学院院长。
"还记得那天吗?"宁清羽轻声问,"你突然出现,用一把油纸伞救了我。"
齐铁嘴微笑:"记得。你浑身湿透,却倔强得像只小豹子,明明需要帮助,却对我充满警惕。"
"你那时候就知道血玉观音和清远的病有关?"
"卦象显示的。"齐铁嘴眨眨眼,"不过见到你后,卦象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宁清羽鼻子一酸。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试图逗她开心。
天空突然飘起细雨,如同他们初遇那天。宁清羽从随身的布包中取出一把青布油纸伞,撑开挡在两人头顶。伞面上画着八卦图案,是齐铁嘴最喜欢的那把。
"真巧,下雨了。"齐铁嘴仰头看着伞面,雨水在八卦图案上汇聚成细流,"夫人,我们这是要重温旧梦?"
宁清羽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他慢慢走向巷子深处。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裙摆和他的布鞋。齐铁嘴的呼吸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慢,但他始终微笑着,仿佛这只是一次平常的散步。
终于,他停了下来,靠着一户人家的门框喘息:"夫人...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宁清羽立刻扶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齐铁嘴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滴落,打湿了衣襟。
"冷吗?"宁清羽脱下外衫披在他肩上。
齐铁嘴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夫人...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知道。"宁清羽从怀中取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是这个吗?"
齐铁嘴看到信封上"致清羽,当那日来临"的字样,瞳孔微微一缩:"你...什么时候..."
"十年前就发现了。"宁清羽轻声说,"你和你的那些小秘密。"
雨声渐大,敲打着油纸伞,仿佛时间的鼓点。齐铁嘴苦笑一下:"算命先生...最难算的就是自己的命...但我从不后悔..."
宁清羽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纸张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吾爱清羽: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莫要悲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十年前矿山一战,我本应命绝,却强用禁术延续十年寿命,只为多陪你一程。
这十年,我看着你成为母亲,看着我们的学院日渐兴盛,看着长沙城重现繁华...足矣。
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我宁愿相信,来世我们还能相遇。那时,我会在雨中为你撑伞,告诉你,我们又见面了。
永远爱你的 齐铁嘴"
信纸在宁清羽手中微微颤抖。即使早已知道结局,亲眼看到这些文字仍是另一番滋味。雨水打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如同她无法控制的泪水。
"傻姑娘..."齐铁嘴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别哭...我这一生...已经比卦象显示的...圆满太多..."
宁清羽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你这个骗子...明明说好要陪我一辈子的..."
"这就是我的一辈子啊..."齐铁嘴轻笑,"只是...短了点..."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皮也开始沉重。宁清羽将他搂入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雨中的小巷空无一人,只有油纸伞下的方寸之地,是他们最后的港湾。
"夫人..."齐铁嘴的声音轻如耳语,"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
"记得,永远记得。"
"真好..."他微微仰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是泪水,"来世...我再为你算一卦...算我们的...姻缘..."
他的身体突然一轻,仿佛卸下了所有重量。宁清羽紧紧抱住他,感受着那渐渐消逝的体温。油纸伞倾斜着,雨水打湿了她的半边身子,但她浑然不觉。
"齐铁嘴..."她轻声呼唤,明知不会再有回应。
巷子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伞匆匆走来——是张启山。他远远看到相拥的两人,脚步猛地停住,随即明白了什么,默默退到巷口守候。
宁清羽低头看着怀中安详的面容,轻轻合上齐铁嘴的双眼。雨中的他看起来如此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嘴角甚至还带着那抹熟悉的、狡黠的微笑。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玉佩——当年宁父传给齐铁嘴的那枚——轻轻放在他胸前。这是宁家的传家宝,也是他们缘起的见证。
"睡吧..."她吻了吻他冰凉的额头,"来世...记得在雨中等我..."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油纸伞,冲刷着青石板,仿佛时光的长河奔流不息。宁清羽抱着齐铁嘴,静静坐在石阶上,就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个平凡日子,他只是在她怀中安睡。
巷口,张启山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那是易学学院放学的时间。生活还在继续,只是少了一个爱笑的算命先生。
宁清羽抬起头,望向雨幕后的天空。不知是不是错觉,云层间似乎有一缕阳光穿透而下,落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温暖如初遇时那个雨后天晴的午后。
她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齐铁嘴常哄孩子们睡觉时唱的。歌声混着雨声,飘散在悠长的小巷中,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雨、关于伞、关于命中注定的爱情故事。
油纸伞下,两颗心曾经相遇,又在此刻道别。但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