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浓烟遮天蔽日,即使站在红府的高墙上,红袖也能闻到那股混合着焦糊与腐烂的刺鼻气味。她紧握着二月红临走前给她的玉佩,眼睛死死盯着街道尽头,期盼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夫人,进屋等吧。"管家第三次来劝,"外面危险。"
红袖摇摇头,刚要说话,突然看见远处几个黑影快速移动。她心跳加速,眯起眼睛——是二月红!他身后还跟着张启山和几个陌生人,个个步履匆匆。
"开门!"红袖提起裙摆冲下台阶。
大门刚开一条缝,二月红就闪了进来,身上沾满烟灰,左臂的衣袖被血浸透。红袖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扶住他:"受伤了?"
"小伤。"二月红脸色苍白,却还勉强笑了笑,"先安顿客人。"
红袖这才注意到张启山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其余几人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她立刻指挥下人:"准备客房,烧热水,再去请大夫!"
红府的仆人训练有素,很快就把伤员安顿好了。红袖亲自为二月红清理伤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手肘一直划到手腕。
"怎么弄的?"她咬着嘴唇,尽量不让手发抖。
二月红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遇到日军巡逻队。"他简短地说,"那人是谁?"他朝隔壁房间扬了扬下巴。
"张大爷没说。"红袖轻轻包扎好伤口,"只说是重要人物。"
二月红睁开眼,若有所思:"应该是南京来的特派员。"他压低声音,"西城的瘟疫确实是日军投放的细菌武器,他们抓了几个日本特务,搜出了证据。"
红袖手一抖,纱布掉在地上:"那...那些老百姓..."
"死了两百多。"二月红声音沙哑,"我们晚了一步。"
红袖眼眶发热,低头捡起纱布。二月红用没受伤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别哭。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红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是他手上的血。红袖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转移文物,建立情报网。"二月红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红府戏班会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正说着,张启山敲门进来,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尴尬地咳嗽一声:"打扰了。"
红袖连忙起身,却被二月红拉住:"坐吧,她现在是我妻子,不必避讳。"
张启山挑眉,随即点头:"也好。红夫人熟悉西城地形,能帮上忙。"他拖了把椅子坐下,"情况比预想的糟。日军已经控制了城东的军火库,最迟三天就会攻城。"
"文物转移安排好了?"二月红问。
"明天午夜,走西城密道。"张启山看了一眼红袖,"需要红夫人带路。"
红袖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张启山露出赞许的神色,继续道:"另外,我们打算在红府建立一个情报中转站。戏班可以到处走动,不易引起怀疑。"
二月红沉思片刻:"用戏曲传递情报?"
"正是。"张启山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密码本,不同的剧目、唱段代表不同信息。"
红袖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剧目和对应的暗号。比如《牡丹亭》代表"安全",《长生殿》代表"危险",《霸王别姬》则是"急需支援"。
"我会教戏班的人记住这些。"二月红接过册子,"但丫头...红袖不能参与危险任务。"
张启山笑了:"刚还说不用避讳,这就护上了?"他站起身,"放心,红夫人只负责内部联络。我先去安排明天的转移事宜。"
送走张启山,红袖帮二月红换下血衣。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疲惫的眼神,她心疼不已:"躺下休息会儿吧。"
二月红顺从地躺下,却拉住红袖的手:"陪我一会儿。"
红袖和衣躺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二月红侧过身,用没受伤的手臂环住她:"害怕吗?"
"有你在,不怕。"红袖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二月红轻抚她的发丝:"明天开始,红府就是抗日据点了。你...后悔嫁给我吗?"
红袖抬头,正色道:"二月红,你听好了。我红袖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无论太平还是乱世,我都不离不弃。"
二月红动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傻丫头。"
这个曾经的称呼让红袖心头一暖。她闭上眼睛,在丈夫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红袖醒来时,二月红已经不在床上了。枕边放着一张字条:"去戏楼安排今晚演出,勿忧。"
红袖梳洗完毕,特意将二月红送的玉簪别在发间。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小丫鬟。她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准备迎接作为红夫人的第一天。
刚走到回廊,就听见两个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听说昨晚二爷为了救夫人,一个人杀了三个日本兵呢!"
"真的假的?不是说二爷只唱戏不打架吗?"
"嘘——二爷可是老九门的当家,功夫深着呢!我表哥在张大佛爷手下当差,亲眼看见的..."
红袖心头一震。昨晚二月红轻描淡写地说"遇到巡逻队",原来竟是这般凶险。她咬了咬唇,没有惊动丫鬟们,悄悄转向厨房。
一个时辰后,她端着食盒来到戏楼。二月红正在指导戏班排练,见她来了,示意大家休息。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接过食盒,眉头微蹙,"手怎么了?"
红袖下意识藏起被烫红的手指:"没事,做了点小菜..."
二月红拉过她的手,轻轻吹了吹:"有厨娘呢,不必亲自下厨。"
"我想做给你吃。"红袖小声说,"听说...昨晚你..."
二月红眼神一冷:"谁多嘴了?"
"不重要。"红袖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阳春面,"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二月红看着那碗面,眼神柔和下来。他夹起一筷子尝了尝,突然笑了:"比上次咸了点。"
红袖脸一红:"可能盐放多了..."
"但很好吃。"二月红认真地说,"谢谢夫人。"
这声"夫人"叫得红袖心头一甜。她坐在一旁看二月红吃面,突然觉得,即使外面战火纷飞,这一刻的宁静也值得珍惜。
下午,红袖按照二月红的指示,开始整理红府的藏书和古董。表面上是清点家产,实则是筛选需要转移的珍贵文物。
"这幅《清明上河图》是仿品,可以留下迷惑敌人。"二月红指着一幅长卷说,"但这对青铜爵必须带走,是商周真品。"
红袖仔细记下每件文物的去向,突然在一堆字画中发现了一幅小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穿着戏服,与二月红有七分相似。
"这是...师奶奶?"红袖小心地问。
二月红点头,轻轻抚过画像:"我娘年轻时。她唱得比我好多了。"
红袖看着画像,突然有个想法:"夫君,我有个主意。我们可以把一些小型文物藏在戏箱夹层里,跟着戏班一起转移。"
二月红眼前一亮:"好主意!日本人再嚣张,也不敢公然搜查戏班——他们长官里有不少戏曲爱好者。"
两人立刻着手准备。红袖心灵手巧,很快就改装了几个戏箱,将小件文物妥善藏好。二月红在一旁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眼中满是赞赏。
傍晚时分,张启山派人送来消息:午夜行动不变,但路线稍有调整。红袖需要先去西城一家药铺接头,拿到密道钥匙。
"我陪你去。"二月红不容置疑地说。
"你的伤..."
"无碍。"
红袖知道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晚饭后,二月红召集戏班全体,宣布了将用戏曲传递情报的计划。出乎红袖意料,所有人都积极响应,连一向势利的赵班主都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二爷,咱们唱了一辈子戏,如今能用这本事救国,是咱的荣耀!"赵班主激动得胡子直翘。
夜深人静,红袖和二月红换上夜行衣,准备出发。红袖将玉簪取下,小心地包好藏在枕下——这是她最珍贵的物件,不能有任何闪失。
"走吧。"二月红检查了一下腰间的软剑,"跟紧我。"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穿行在寂静的街道上。偶尔有日军的巡逻队经过,他们就躲进阴影里。红袖惊讶地发现,二月红的轻功如此了得,即使带着她,也能悄无声息地飞檐走壁。
西城的惨状比红袖想象的还要可怕。许多房屋被烧毁,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人收殓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硝烟的味道,令人作呕。
"前面就是接头点。"二月红指着一间半毁的药铺,"我先进去,你躲在——"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划破夜空。二月红猛地将红袖扑倒,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
"有埋伏!"二月红拉着红袖滚到一处断墙后,"日本人怎么知道..."
红袖心跳如鼓,却异常冷静:"后门!药铺有后门,我小时候常来买药!"
二月红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烟雾弹,我数到三,你就往后门跑。"
红袖抓紧他的手臂:"一起走!"
二月红没时间争辩,点头同意。数到三,他猛地抛出烟雾弹,顿时白烟弥漫。两人趁机冲向药铺后门,身后传来日本兵的叫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红袖熟门熟路地找到后门,却发现门被钉死了。二月红当机立断,一脚踹开旁边的小窗:"进去!"
两人先后爬进药铺,里面漆黑一片,弥漫着药材的苦涩味道。红袖摸索着向前,突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她低头一看,是一具尸体——药铺的老掌柜,胸口一个血洞,已经死去多时。
"畜生..."二月红咬牙咒骂。
红袖强忍泪水,在柜台下摸索。按照张启山说的,钥匙应该藏在第三块地砖下。她刚找到那块松动的砖,就听见前门被撞开的声音。
"快!"二月红挡在她身前,软剑出鞘。
红袖颤抖着手挖出钥匙,是一把古旧的铜钥匙:"拿到了!"
"走!"二月红拉着她冲向药铺后间,那里有个地窖入口。
两人刚钻进地窖,就听见日本兵闯进药铺的脚步声。二月红迅速锁上地窖门,拉着红袖向下走去。地窖里有一条隐秘的隧道,正是张启山说的密道。
"能走吗?"二月红低声问。
红袖点头,虽然双腿发软,但她知道不能停下。隧道又黑又窄,两人只能弯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亮光。
"到了。"二月红松了口气,"长沙城外。"
出口处,张启山带着几个人正在等候。见两人安全到达,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怎么晚了?"
"有埋伏。"二月红简单说明情况,将钥匙交给张启山,"药铺老掌柜死了。"
张启山脸色一沉:"看来我们中间有内鬼。"他看了一眼红袖,"红夫人没事吧?"
红袖摇摇头,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下一步怎么办?"
"按计划转移文物。"张启山说,"但红府可能不安全了。二爷,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二月红握紧红袖的手:"无论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回程比去时顺利。天亮前,两人安全返回红府。红袖精疲力尽,却还坚持为二月红检查伤口——幸好没有裂开。
"睡会儿吧。"二月红将她搂入怀中,"明天...不,今天还有演出呢。"
红袖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问:"我们会赢吗?"
二月红沉默片刻,轻轻唱起了一段《穆桂英挂帅》:"...巾帼何必让须眉,破阵杀敌显英豪..."
红袖跟着轻声和唱,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夜晚,戏曲成了他们最好的慰藉。
天亮了,红袖醒来时,二月红已经不在床上。枕边放着一支新摘的梅花和一张字条:"去戏楼了,醒来找我。"
红袖梳洗完毕,特意换上一件鲜艳的衣裳,将玉簪别在发间。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小丫鬟。她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准备迎接作为红夫人的新一天。
戏楼里,二月红正在指导戏班排练今晚的剧目。见红袖来了,他停下讲解,向众人宣布:"从今天起,红袖正式加入戏班,担任二旦。"
众人鼓掌欢迎,只有赵班主面露难色:"二爷,这...红夫人没受过专业训练..."
"她有天分。"二月红不容置疑地说,"而且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需要可靠的人手。"
红袖没想到二月红会做这样的安排,既惊又喜。她向众人行礼:"我一定努力,不辜负二爷和大家的期望。"
排练开始后,二月红亲自教红袖一些基本的身段和唱腔。虽然私下已经学过不少,但在众人面前表演还是第一次。红袖紧张得手心冒汗,几次走调出错。
"放松。"二月红在她耳边低语,"想象只有我们两个人。"
红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了那个只有她和二月红的戏楼。当她再次开嗓时,声音清亮婉转,身段也自然了许多。
"好!"赵班主忍不住喝彩,"红夫人果然有天分!"
排练结束后,二月红带红袖来到戏楼顶层。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长沙城,远处的硝烟依旧未散。
"今晚的演出,会有日本军官来看。"二月红语气凝重,"张启山要我们传递一个重要消息。"
红袖心头一紧:"什么消息?"
"日军将在三天后发动总攻。"二月红看向远方,"我们要把消息传给城内的抵抗组织。"
"怎么传?"
"通过戏词。"二月红解释道,"《长生殿》里有一句'三更雨,五更风,七月七日长生殿',稍作改动,就是预警。"
红袖恍然大悟:"所以今天要演《长生殿》?"
二月红点头:"你演杨贵妃的贴身宫女,有一句独唱很关键。"他轻声唱道,"'三更火,五更钟,三日之后城欲摧'——记住这个调子。"
红袖跟着学唱了几遍,很快就掌握了。二月红满意地点头:"很好。今晚之后,红府可能会被盯上,我们要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红袖握住他的手:"无论去哪里,我们一起。"
二月红凝视着她,突然轻声唱起《牡丹亭》中的名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红袖心头一热,接唱道:"'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午后,用戏曲诉说着最深沉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