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

红袖的伤口发炎了。

起初只是手臂上的一道浅浅擦伤，谁也没太在意。但三天后，她开始发高烧，伤口周围泛起不祥的青紫色。二月红请来长沙最好的郎中，药灌下去却如石沉大海，红袖的体温不降反升。

第五天夜里，红袖开始咳血。

"再开一剂药！"二月红抓着郎中的衣襟，眼中布满血丝，"无论多贵的药材，我都能弄来！"

老郎中摇头叹息："二爷，红夫人伤口染了邪毒，普通药石恐怕...不如送去洋人的医院试试？"

二月红如遭雷击。他踉跄着回到红袖床前，看着她潮红的面颊和干裂的嘴唇，心如刀绞。红袖在昏睡中不安地扭动，嘴里含糊地喊着"爹""娘"，偶尔是一声微弱的"夫君"。

"我在这里..."二月红握住她滚烫的手，声音哽咽，"我在这里..."

窗外，夏雨倾盆而下，敲打着瓦片，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在二月红心上。他想起红袖父母离奇的死亡，想起那张她和日本人的合影，想起面摊招牌碎片上可疑的刻痕...种种线索在他脑中盘旋，却串联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天亮时，张启山冒雨而来。看到红袖的情况，他眉头紧锁："二爷，我认识一个日本军医，医术高明..."

"不行！"二月红猛地站起，眼中怒火迸射，"我绝不会让日本鬼子碰她一根手指！"

张启山按住他的肩膀："冷静点！红夫人的命重要，还是你的仇恨重要？"

二月红甩开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你知道他们在西城做了什么！你知道多少孩子死在他们的'医术'下！"

"佐藤不一样。"张启山压低声音，"他是反战派的，暗中救过不少中国人。现在红夫人需要的盘尼西林，只有他有。"

二月红如困兽般在房间里踱步，拳头攥得咯咯响。一边是民族大义，一边是红袖的生命...这个选择太残忍。

"二爷..."红袖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二月红立刻扑到床前："我在！"

红袖费力地睁开眼，目光涣散："我...听到你们说话了..."她咳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让...那个医生来..."

"可是..."

"救人...无国界..."红袖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二月红的脸，"求你..."

二月红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感受到那不正常的灼热。一滴泪无声滑落，他点了点头。

张启山匆匆离去，不到一个时辰，带回一个瘦高的日本老人。佐藤医生不苟言笑，但动作麻利。他检查了红袖的伤口，又听了心肺，然后从医药箱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药剂。

"败血症。"佐藤的中文很流利，"必须立刻注射盘尼西林。"

二月红警惕地盯着那支针剂："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毒药？"

佐藤平静地与他对视："你可以不信任我，但请相信张先生。"

张启山上前一步："二爷，我以性命担保。"

二月红看向红袖，她微微点头。最终，他侧身让开，但手始终按在腰间的软剑上，随时准备出手。

佐藤熟练地为红袖注射。药物推入后，红袖很快沉沉睡去，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每六小时一次，连续三天。"佐藤留下几瓶药和详细的用药说明，"注意补充营养，伤口要保持清洁。"

二月红沉默地接过药品，眼神复杂。

佐藤收拾医药箱时，突然问："这位夫人...是不是姓徐？"

二月红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佐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吗？"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妇站在面摊前，正是红袖的父母。二月红一把夺过照片："这照片哪来的？你认识她父母？"

佐藤神色黯然："多年前在长沙做过医学考察，常去徐记吃面。"他顿了顿，"他们死得很蹊跷，不像普通瘟疫..."

"你知道内情？"二月红逼近一步。

佐藤摇头："只是怀疑。当时军方有个秘密项目..."他突然住口，提起医药箱，"我明天再来。"

送走佐藤和张启山，二月红回到红袖床前。药效似乎开始起作用，她的呼吸平稳多了，额头也不再那么烫。二月红轻轻拨开她汗湿的发丝，心中五味杂陈。

他展开佐藤留下的照片仔细端详。照片背面写着一行日文，他勉强认出"研究"和"样本"两个词。红袖父母的笑容在照片中显得那么灿烂，谁能想到不久后他们就离奇死亡...

"爹...娘..."红袖在梦中呓语，眉头紧锁。

二月红收起照片，握住她的手："没事了，我在这里..."

雨下了整整三天。佐藤每天准时来为红袖注射，而她的情况也确实一天天好转。高烧退了，伤口开始愈合，咳嗽也减轻了。到第四天，她甚至能坐起来喝点粥了。

"慢点吃。"二月红一勺一勺地喂她，眼中满是柔情。

红袖虚弱地笑笑："夫君也吃。"

二月红摇头："我不饿。"这三天他几乎没怎么进食，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红袖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你都瘦了..."

二月红覆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你没事就好。"

佐藤最后一次来复查时，宣布红袖已经脱离危险。二月红送他到门口，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关于红袖父母的事...你知道多少？"

佐藤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们是被灭口的。徐先生偶然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秘密...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但涉及军方的高度机密。"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红夫人很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也是她染病后恢复得比常人快的原因...她的血液有些特殊。"

二月红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这只是我的猜测。"佐藤匆匆告辞，"好好照顾她。"

二月红站在廊下，任凭细雨打湿衣襟。佐藤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诸多疑问的大门。红袖在西城瘟疫中幸存，这次又奇迹般康复...难道真有什么特殊之处？

"夫君？"红袖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下雨呢，别着凉了。"

二月红回过神，挤出一个笑容回到屋内。红袖坐在窗边的躺椅上，正在笨拙地试图自己梳头。她的动作还很虚弱，几次都没能把头发挽好。

"我来。"二月红接过木梳，轻轻梳理她略显枯黄的发丝。曾经如瀑的黑发现在失去了光泽，但在他眼中依然美丽。

"佐藤医生说我父母...是被害的？"红袖突然问。

二月红的手顿了一下："你听到了？"

红袖点头，眼中含泪："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病死的..."

二月红放下梳子，蹲在她面前："我会查清真相，为你父母讨回公道。"

红袖摇头，握住他的手："不，我只要你平安。"她轻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珍惜现在就好。"

二月红将她搂入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窗外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梦境。红袖一天天康复，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二月红推掉所有应酬，整日陪在她身边。他们一起在花园散步，一起品茶听雨，二月红甚至教红袖下围棋——虽然他总是故意输给她。

"你又让着我！"红袖嘟着嘴抗议。

二月红笑着捏她的鼻子："夫人明察秋毫。"

红袖康复后的第一次登台，是在一个微风习习的傍晚。她只唱了一小段《牡丹亭》，声音还有些虚弱，但韵味十足。二月红在台下看着，眼中满是骄傲。

"怎么样？"唱完后，红袖期待地问。

二月红走上台，轻轻拥住她："比我都唱得好了。"

红袖笑着捶他："净胡说。"

这样平静美好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一天清晨，红袖在梳妆时突然又咳了起来，手帕上赫然几点鲜红。她慌忙将手帕藏起，但二月红已经看见了。

"怎么回事？"他脸色骤变，"不是已经好了吗？"

红袖强颜欢笑："没事，可能是嗓子有点干..."

二月红不由分说地派人去请佐藤。日本军医检查后，表情凝重："病情反复了。需要更强效的药。"

"那就用啊！"二月红几乎是吼出来的。

佐藤摇头："这种药...很难弄到。只有军方的特殊仓库才有。"

"在哪里？"二月红眼中燃起决绝的火光，"我去拿。"

佐藤与张启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危险了。那里有重兵把守..."

"告诉我位置。"二月红一字一顿地说。

红袖虚弱地拉住他的衣袖："不要去...太危险了..."

二月红俯身吻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佐藤最终画了一张简略的地图。张启山坚持要一起去，但二月红拒绝了："红府需要有人坐镇。如果我三天内没回来..."

他没说完，但张启山明白。两人重重地握了握手。

临行前，二月红回到红袖床前。她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浅。他轻轻将一封信放在她枕边，又取下随身的玉佩压在上面。这是红家祖传的玉佩，历代当家佩戴，象征身份。

"一定要等我回来。"他在红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然后决然转身。

红袖在梦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蹙，轻声呢喃："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