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长沙城外的炮声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
解九爷站在张启山临时指挥部的沙盘前,眼睛布满血丝。他手中的小旗子标记着日军最新推进的位置——距离城市已不足十里。指挥部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传令兵的喊叫声和远处隐约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
"九爷,最新电报。"一个年轻的通讯兵递上纸条。
解九爷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日军第四师团正从东北方向包抄,如果成功,长沙将陷入合围。他迅速在沙盘上调整了几个标记,然后走向正在接电话的张启山。
"必须守住这个高地。"张启山挂断电话,指着沙盘上一处,"否则全城炮兵视野尽失。"
解九爷点头:"我已经安排霍家人去破坏这条补给线,但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张启山沉声道,"除非——"
一个传令兵匆匆跑进来:"报告!东门哨卡抓到一个可疑女子,声称认识解九爷,说有重要情报!"
解九爷手中的指挥棒"啪"地折断:"什么特征?"
"二十出头,上海口音,胸前挂着个怀表..."
没等传令兵说完,解九爷已经冲出门外。摩托车在坑洼的道路上颠簸疾驰,他的心比引擎跳得还快。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却仍将油门拧到最大。
东门哨卡处,两个士兵正押着一个浑身是泥的女子。即使狼狈不堪,那个倔强地抬着下巴的侧影也让解九爷瞬间认出了她。
"林唯妙!"
女子猛地转头,眼睛在脏兮兮的脸上亮得惊人。她想跑过来,却被士兵拦住。
"她是我未婚妻。"解九爷的声音不容置疑,"放开她。"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松手。林唯妙踉跄了一下,解九爷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她瘦了许多,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但眼中的火焰丝毫未减。
"你这个混蛋..."她声音嘶哑,拳头砸在他胸口,力道轻得像片羽毛,"凭什么单方面断绝联系?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安全什么不安全?"
解九爷抓住她的手,发现掌心全是血泡和擦伤。"你走了多远?"
"从上海到这儿?大概..."她虚弱地晃了晃,"一千多里?"
下一秒,她的膝盖一软,倒在解九爷怀里。他这才注意到她后背的衣服有血迹渗出——旧伤复发了。
临时医疗站里,军医为林唯妙清理伤口时,解九爷不得不回避。他在帐篷外来回踱步,直到军医出来。
"伤口感染,加上过度疲劳和营养不良。"军医摇摇头,"她需要静养,但这时候..."
"谢谢,我会安排。"解九爷塞给军医一包烟,掀开帐篷帘子。
林唯妙已经醒了,正试图坐起来。解九爷快步上前按住她:"别动。"
"我得告诉你..."她抓住他的衣领,强迫他低头,"日军计划从浏阳河渡口夜袭,明晚午夜。我有布防图..."
她从内衣暗袋里取出一张微缩胶卷,然后瘫回床上,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解九爷小心地将胶卷收好,然后替她掖好被子。
"为什么冒险来?"他轻声问,"可以派人送信。"
林唯妙虚弱地笑了:"因为...我想亲眼看看,你是真的变心了,还是...又在玩什么保护我的把戏。"
解九爷沉默片刻,终于坦白:"田中发现了我们的通信渠道,威胁要对你下手。我不得不..."
"我知道。"林唯妙打断他,"你的'祝幸福'太假了,连王家的傻少爷都写不出这么拙劣的分手信。"
解九爷嘴角微微上扬:"你该休息了。"
"等等..."林唯妙挣扎着抓住他的手,"田中来中国不只是为了文物...他在找一件特别的东西,与九门祖先有关..."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在解九爷的注视下睡着了。他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注意到那块枫叶状胎记比记忆中更明显了。
帐篷外,炮声又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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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卷上的情报至关重要。张启山立即调整部署,在浏阳河设下埋伏。同时,解九爷将林唯妙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城内住所——霍家的一处隐蔽宅院。
"你该回前线。"林唯妙靠在床头,脸色仍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我没事了。"
解九爷正在检查她的手枪,确保每个零件都运作正常:"前线有张启山。我的任务是确保你和情报安全。"
"我可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弱女子。"林唯妙撇嘴,"在上海,我一个人就..."
"端掉了田中三个联络点,我知道。"解九爷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然后差点被抓住,肋骨又断了一根。"
林唯妙瞪大眼睛:"你怎么..."
"我有我的情报网。"解九爷终于看向她,眼神复杂,"你昏迷时说梦话。"
林唯妙的脸刷地红了:"我...我说了什么?"
"足够让我做三天噩梦的内容。"解九爷将组装好的手枪放在她枕边,"保险已经开了,遇到危险直接扣扳机。"
他转身要走,林唯妙突然叫住他:"解九!"
解九爷回头,看到她眼中的恐惧:"你会...回来吧?"
那一刻,所有克制土崩瓦解。他大步回到床前,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这个吻短暂而用力,仿佛要把所有未说的话都倾注其中。
"我保证。"分开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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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河一役大获全胜。日军损失惨重,暂时后撤。长沙获得短暂喘息。
解九爷回到宅院时,林唯妙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她站在院里的桂花树下,仰头看着初绽的花苞。夕阳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不真实。
"我们赢了?"她听到脚步声,转头微笑。
解九爷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暂时。但田中逃脱了。"
林唯妙的表情阴沉下来:"他一定会报复。"
"所以你要尽快离开长沙。"解九爷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车票,"明天有趟军用列车去重庆,已经安排好了。"
林唯妙没接车票:"你呢?"
"我还有任务。"
"那我也不走。"
解九爷深吸一口气:"林唯妙,这不是儿戏。田中已经..."
"我知道田中是什么人!"林唯妙猛地站起来,"我也知道他在找什么。那件'特别的东西',我可能知道在哪里。"
解九爷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林唯妙犹豫了一下,从颈间取下那条一直挂着的银链——现在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了玉佩。"记得我说过,玉的另一半有新发现吗?"
她走向院角的一口古井,示意解九爷跟上:"小时候父亲告诉我,我们林家祖上是从长沙迁到上海的,而这口井..."她指着井壁上几乎被磨平的刻痕,"你看这个符号。"
解九爷俯身细看,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个与玉佩上极为相似的纹路,只是更加古老。
"这口井是霍家建的,但符号是后来刻上去的。"林唯妙轻声说,"我怀疑,是当年离开长沙的那支九门留下的标记。"
解九爷迅速检查井周,在底部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凹槽,形状与玉佩完美契合。"需要钥匙..."他喃喃道。
"而钥匙被分成了九份。"林唯妙接上他的思路,"田中已经收集了几块,我们必须..."
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了她。远处升起浓烟,接着是急促的哨声和喊叫声。
"空袭!"解九爷拉起林唯妙就往屋内跑,"不是例行轰炸,是冲我们来的!"
他们刚冲进屋内,第二颗炸弹就落在院子里。气浪震碎了所有窗户,林唯妙被解九爷护在身下,仍被飞溅的玻璃划伤了手臂。
"地下室!"解九爷拽着她向厨房跑去,又一枚炸弹击中屋顶。横梁砸下来,解九爷用力推开林唯妙,自己却被擦中肩膀,鲜血顿时浸透衬衫。
林唯妙咬牙拖着他继续前进,终于找到通往地下室的活板门。她刚掀开门,就听到前门被踹开的声音。
"日本兵!"她嘶声道。
解九爷强忍疼痛,拔出手枪:"下去,锁好门。"
"不!"林唯妙也掏出枪,"这次我们一起战斗。"
两人背靠背守在厨房入口。第一个冲进来的日本兵被解九爷精准爆头,第二个被林唯妙打中大腿倒地哀嚎。但敌人太多了,子弹很快打光。
"活捉他们!"一个熟悉的声音用日语命令道。
林唯妙浑身一僵:"田中..."
解九爷抓住最后机会,将一个煤油灯扔向储藏室的面粉袋。爆炸性的粉尘遇到明火,瞬间引发剧烈爆燃。气浪将所有人掀翻,房屋开始坍塌。
"井!"解九爷在混乱中抓住林唯妙的手,"快!"
他们跌跌撞撞冲回院子,借着浓烟掩护爬向古井。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解九爷闷哼一声,右腿中弹。林唯妙半拖半抱地帮他翻过井沿,两人一起坠入黑暗的井中。
冰冷的水淹没头顶的瞬间,解九爷紧紧抱住林唯妙,防止她被冲击力伤到。他们顺着井底的水流被冲进一条地下通道,最终在一个半满的蓄水池中浮出水面。
漆黑的地下,只有两人的喘息声。解九爷摸索着找到池边,将已经半昏迷的林唯妙拖上去。她的额头滚烫,伤口可能又感染了。
"坚持住..."解九爷脱下外套裹住她,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进。通道似乎无穷无尽,林唯妙的呼吸越来越弱。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出现在前方。解九爷加快脚步,发现通道尽头是一个隐蔽的山洞出口,外面是茂密的树林——已经远离城区了。
他找到一处干燥的凹洞,生起小火堆,检查林唯妙的伤势。高烧让她神志不清,嘴里喃喃说着胡话。解九爷撕下衬衫干净的布条,为她重新包扎伤口,然后紧紧抱住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对抗越来越厉害的颤抖。
"别离开我..."林唯妙在昏迷中抓住他的衣襟,"解九...别..."
"我在这里。"解九爷轻吻她滚烫的额头,"永远在这里。"
那一夜无比漫长。解九爷不敢合眼,时刻注意着林唯妙的呼吸和远处的搜捕声。天蒙蒙亮时,高烧终于退了些,林唯妙虚弱地睁开眼睛。
"我们还活着?"
解九爷点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林唯妙伸手触摸他腿上的伤:"你需要治疗..."
"已经止血了。"解九爷握住她的手,"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去找帮手。"
林唯妙突然笑了:"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那么嫌弃我抢你的棋谱..."
"然后你证明了自己是最佳搭档。"解九爷也微微勾起嘴角。
阳光渐渐照进山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唯妙看着那束光,轻声说:"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娶我好吗?"
解九爷愣住了,随即俯身吻住她干裂的嘴唇:"不需要'如果'。答案永远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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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他们被张启山派出的搜索队找到。两人都因伤口感染而奄奄一息,但终究活了下来。
养伤期间,解九爷向张启山汇报了井底符号的发现。张启山沉思良久,最终同意暂缓行动,先集中精力对抗日军进攻。
"但田中不会放弃。"张启山警告道,"他已经盯上你们了。"
解九爷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伤愈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齐铁嘴——九门中最擅长卜算和仪式的当家人。
"想请你主持一个简单的仪式。"解九爷说。
齐铁嘴看了看站在解九爷身边的林唯妙,了然一笑:"终于开窍了?"
仪式在张启山的私人祠堂举行,只有九门几位当家人见证。没有华丽的礼服,没有丰盛的宴席,只有战火中的誓言。
"天地为证,战火为媒。"齐铁嘴将两人的手绑在一起,"今日解九与林唯妙结为夫妻,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林唯妙泪流满面。解九爷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将一枚古朴的银戒戴在她手指上——那是解家传给长媳的信物。
"等战争结束,我会补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他低声承诺。
林唯妙摇头:"这就是最好的婚礼。"
众人简单庆祝后散去,只留下新婚夫妇在临时布置的"洞房"里。解九爷小心地帮林唯妙拆开手臂上的绷带,重新上药。
"疼吗?"他问。
林唯妙摇头,突然严肃起来:"关于井底那个符号,我还有些事没告诉你..."
解九爷示意她继续。
"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林家祖上不姓林,而姓...张。"她观察着解九爷的反应,"是九门创始时分裂出去的那一支。"
解九爷并不惊讶:"我猜到了。你对九门秘辛的了解远超常人,而且..."他轻轻触碰她锁骨上的枫叶胎记,"这是张家族徽的变体。"
"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解九爷反问,"九门本就同根同源。"
林唯妙松了口气,继续说:"父亲还说,我们这一支的任务是守护'钥匙',直到九门重新团结的那一天。"
"钥匙..."解九爷思索着,"可能就是田中在找的东西。"
两人正讨论着,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们。张启山的副官站在门外,脸色凝重:"解先生,紧急命令。您被调往重庆,今晚就出发。"
林唯妙抓紧解九爷的手:"这么快?"
"战时不比平常。"解九爷平静地说,但眼中满是不舍。
副官退出去后,林唯妙突然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布包:"带上这个。"
解九爷打开,是一套精细的绘图工具和一本密码本:"这是..."
"我父亲留下的。"林唯妙解释道,"绘图工具可以用来记录古墓结构,密码本...是我想你时的寄托。"
解九爷紧紧抱住她,将这一刻的感受深深刻进记忆。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终将重逢。
夜深人静时,解九爷登上去重庆的军车。林唯妙站在路口,直到车灯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她摸了摸胸前的怀表——解九爷临走前又调准了时间——然后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田中还在某处活动,而关于"钥匙"的谜题,她有了新的线索要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