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九

1935年的东京，春意正浓。

解九爷第三次在图书馆的同一个位置遇到那个奇怪的女孩。今天她没穿和服，而是换了一身浅蓝色洋装，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正踮着脚尖试图够到书架最高层的一本《中国古墓考》。

"需要帮忙吗？"解九爷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柔和。

女孩吓了一跳，转身时差点撞到他胸口。她仰起脸，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又是你！上次抢了你的棋谱，这次想报仇？"

解九爷推了推眼镜："那本《中国古墓考》是德文原版，你看得懂？"

"看不懂德文就不能借吗？"女孩撇嘴，却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解九爷这才注意到她鼻尖微红，显然是感冒了。他默默取下那本厚重的书籍递给她："需要翻译的话，我略懂德文。"

女孩惊讶地眨眨眼，接过书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像一片花瓣掠过："这么好说话？不像你的风格啊，解先生。"

"你调查过我？"解九爷皱眉。

"林唯妙。"她伸出手，"东京女子大学考古系旁听生。至于你的信息——"她狡黠一笑，"图书馆借阅记录上写着呢，解九先生。"

解九爷犹豫了一下，握住那只手。温暖、柔软，却意外地有力："你对中国古墓感兴趣？"

"嗯！特别是战国时期的。"林唯妙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插图，"看这个纹饰，我在父亲收藏的青铜器上见过类似的。"

解九爷凑近看，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从她发间飘来。他下意识多吸了一口气，随即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赶紧后退半步。

"怎么了？"林唯妙疑惑地抬头。

"没什么。"解九爷转移话题，"你父亲收藏青铜器？"

"一点点啦。"林唯妙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在找一座特殊的古墓，传说与九门有关。"

解九爷的瞳孔微缩："九门？"

"你也知道？"林唯妙眼睛一亮，"我就觉得你不是普通留学生！"

"只是听说过。"解九爷谨慎地回答，"为什么找这个？"

林唯妙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边："因为..."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我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边吃边聊？"

解九爷本该拒绝的。家族训诫明确规定不可与陌生人讨论九门之事。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因为感冒而泛红的鼻尖，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林唯妙熟练地点了两份猪排饭和味增汤，还特意嘱咐服务生："他的那份不要加葱，汤要少盐。"

"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解九爷惊讶地问。

"观察啊。"林唯妙掰开一次性筷子，互相摩擦去掉木刺，"上周在食堂看到你挑出所有葱花，喝汤时皱了好几次眉。"

解九爷哑然。他从未遇到过观察力如此敏锐的人，除了...家族里那些受过特训的长辈。

饭间，林唯妙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对九门的了解，虽然大部分是道听途说，但有些细节准确得令解九爷心惊。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对中国古代符号的研究相当深入，甚至指出了几个连他都未曾注意的九门密文变体。

"所以，"林唯妙咬着吸管，眼睛眯成月牙，"你到底是九门哪一家的？"

解九爷的筷子停在半空："我从来没说—"

"解姓，精通古文和密码，对九门话题异常敏感。"林唯妙掰着手指数，"再加上你看人时那种'我在分析你'的眼神——绝对是解家核心成员。"

解九爷放下筷子，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看似随性实则心思缜密的女孩："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了啊，林唯妙，考古爱好者。"她歪着头，"不过...我祖母姓张，据说是长沙某个大家族的小姐。"

张？解九爷心跳漏了一拍。九门之首的张家？

正当他想追问时，林唯妙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随后是一连串咳嗽。解九爷皱眉，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你在发烧。"

"小感冒而已。"林唯妙摆摆手，却因又一阵咳嗽而弯下腰。

解九爷二话不说，起身结账，然后扶起她："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哎呀，不用—"

"别逞强。"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林唯妙这次没再反驳，乖乖被他搀着走出餐馆。春日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

"往左拐..."林唯妙虚弱地指示方向，"那栋红色屋顶的公寓..."

她的住处小而整洁，书桌上堆满了考古书籍和笔记。解九爷扶她上床，然后在厨房找到水壶和茶叶。

"没有药吗？"他端着热茶回到卧室。

林唯妙已经蜷缩在被子里，像个生病的猫："抽屉里...应该有..."

解九爷找出退烧药，看着她服下。正当他准备告辞时，林唯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那个..."

她的脸颊因高热而泛红，眼神却异常清明："书架第二层...有个木盒...能拿给我吗？"

解九爷找到那个雕花木盒，递给她。林唯妙吃力地打开，取出一块古朴的玉佩："这个...你认识吗？"

解九爷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半块"九门通天印"，纹路与他家族保管的那半块完全吻合。

"从哪里得到的？"他声音发紧。

"祖母传下来的..."林唯妙的手微微发抖，"她说...找到能认出这玉的人...就能解开家族秘密..."

解九爷从颈间取下一直贴身佩戴的银链——上面挂着另外半块玉。两块玉靠近时，断口处完美契合，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林唯妙睁大眼睛："果然..."

"你早就知道？"解九爷问，"所以才接近我？"

"一开始只是猜测..."林唯妙虚弱地笑了，"但那天在图书馆，看到你研究的那本棋谱上有九门符号...就确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药效开始发作。解九爷轻轻将玉分开，把她的那块放回木盒："休息吧，这些等你好了再谈。"

林唯妙却固执地拉住他的衣角："明天...还来吗？教我...德文..."

解九爷本该拒绝的。与一个可能是张家后裔的人深交太危险，更何况她还持有九门信物。但看着她因高烧而湿润的眼睛，他听见自己说：

"明天下午三点，带《中国古墓考》来。"

林唯妙满足地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解九爷轻轻带上门离开时，听到她半梦半醒地嘟囔：

"解九...你的睫毛...真长啊..."

窗外，樱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在见证这段始于算计却注定纠缠一生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