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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冬,上海法租界的一栋老洋房里,林唯妙裹着羊毛披肩,在昏黄的台灯下写着信。窗外寒风呼啸,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霜。
"亲爱的九爷,"
钢笔尖在信纸上顿了顿,洇开一小片墨迹。林唯妙轻轻叹了口气,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纸篓——那里已经堆了小半筐废纸。
她又重新铺开一张信纸:
"见字如晤。"
这四个字写得极工整,像小学生描红一般认真。林唯妙咬了咬下唇,继续写道:
"上海已入冬,比往年更冷些。母亲的风湿又犯了,好在还能走动。连环开始认字了,这孩子像你,对数字特别敏感,已经能数到一百..."
写到这里,她突然停下,将钢笔重重搁在笔架上。墨水溅在信纸上,像一滴黑色的泪。
"骗子。"她低声对自己说,"明明最想说的话一句都不敢写。"
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林唯妙起身走到窗前,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她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九宫格,就像当年解九爷教她的密码那样。
三年了。自从珍珠港事变后,她就与解九爷彻底断了联系。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是在1940年,那时他还不知道她流产的事。后来局势急转直下,她被迫接受日本人的"邀请"出任贸易公司经理,而解九爷在长沙协助张启山抵抗日军。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战线,还有更可怕的东西——误解。
林唯妙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钢笔。这次她不再斟酌词句,任凭思绪流淌:
"九爷,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否到你手中,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读我的信。但有些话,我必须说出来。
我没有背叛我们的誓言。表面为日本人工作,实则是为了保全父亲留下的情报网,也为保护那些无处可去的同胞。这两年里,我帮助过十七名战俘逃脱,转移过五批药品到后方。每次行动都冒着杀头的危险,但我从未后悔。
唯一让我夜不能寐的,是想到你可能以为我变节了。九爷,若你还能信我一次,请记住:你送我的怀表我一直贴身携带,里面的密码轮每月初一都会调到你设定的数字。我对你的心,就像这密码一样从未改变。
又及:连环长高了,眉眼越来越像你。我给他看了我们的合照,他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只能说'等战争结束'。真的会结束吗?我们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林唯妙写到最后,字迹已经模糊——不知是眼泪还是手抖所致。她将信纸对折,塞进一个空白信封,却不写地址,只是用火漆封好,盖上自己的印章。
这封信,和之前的几十封一样,永远不会被寄出。在当下的上海,任何发往长沙的信件都要经过严格审查,更别说收件人是"反动军官家属"。
她打开书桌暗格,将信放进一个檀木匣子里。匣子已经半满,每一封信都承载着无法传递的思念。
窗外,雪开始下了。林唯妙取出贴身携带的怀表——解九爷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表盖内侧刻着精细的九宫格密码,表针依然精准地走着,就像她对解九爷的信任,历经岁月而不变。
"等战争结束..."她轻声对怀表说,仿佛它能将这句话带到远方,"等战争结束,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这些。"
楼下的座钟敲了十二下,新的一天开始了。林唯妙擦干眼泪,整理好衣装,又变回那个周旋于日本军官之间的"林经理"。只有锁骨处那枚枫叶胎记下的心跳知道,她究竟是谁。
檀木匣子被重新锁进暗格,就像这段心事被深埋心底。明天,她还要去营救两名被俘的英国间谍;后天,一批盘尼西林会伪装成棉纱运出上海...
战争还在继续,而她,还有必须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