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

地动山摇！

身后的洞窟如同濒死的巨兽发出最后的哀鸣，石柱崩塌的轰响与那青铜棺椁开启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追魂索命的狂潮。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阴寒与古老暴戾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后方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碾碎！

黎簇架着几乎脱力的影十三，沿着来时的甬道发足狂奔！他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受伤的小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胸腔因为剧烈喘息如同火烧，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甚至不敢回头！

影十三的状态极差，他显然在水池底下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恶斗，内腑受创，气息紊乱，大半边身子都靠在黎簇身上，全靠一股求生意志在支撑。

“左……左边！”影十三强忍着眩晕，嘶哑地指点方向。他对路径的记忆在此刻成了两人唯一的生机。

黎簇毫不迟疑，架着他猛地拐进左侧一条狭窄的岔道！几乎在他们没入岔道的瞬间，那股恐怖的威压如同飓风般从主甬道中呼啸而过，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气息！

轰隆隆——！

身后传来土石崩塌的巨响，他们刚才经过的主甬道，显然在某种力量的冲击下坍塌了！

黎簇心脏狂跳，脚步更快。狭窄的岔道蜿蜒向上，坡度陡峭，地面湿滑，布满了苔藓。两人狼狈不堪，几乎是连滚带爬。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令人心悸的威压和巨响渐渐微弱，最终被甬道本身的死寂重新取代，黎簇才敢稍微放慢脚步，靠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

影十三脱力地滑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些许血沫。

黎簇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汗水、血水和污泥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胡乱包扎着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动作粗暴却有效。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的凝重取代。那青铜棺椁里的东西，仅仅散发出的威压就如此恐怖，若是彻底苏醒……

黎簇不敢想象。

他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影十三，对方正闭目调息，试图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虽然依旧看这家伙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刚才若非他果断跳入阴池破坏阵眼，两人恐怕都已葬身在那洞窟之中。

“喂，死不了吧？”黎簇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影十三睁开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两粒猩红色的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将另一粒抛给黎簇。

“纳兰家的保命丹。能暂时压制伤势，恢复些气力。”

黎簇接住药丸，入手微温，带着一股奇异的药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吞下。药丸入腹，果然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散入四肢百骸，身上的痛楚顿时减轻了不少，消耗的体力也在缓慢恢复。

“谢了。”黎簇生硬地道。

影十三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道谢，愣了一下，才淡淡道：“不必。你若死了，我一个人更麻烦。”

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语气。

黎簇扯了扯嘴角，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他靠着岩壁坐下，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铁牙”刀身上沾满了暗绿色的污秽和骨渣，刃口有几处细微的卷钝。“哑吻”依旧冰冷地贴在臂间。臂张弩和标枪都还在，只是箭矢消耗了大半。

“那水池底下，到底是什么？”黎簇一边擦拭着“铁牙”，一边问道。

影十三的脸色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心有余悸：“一具被锁链缠住的古尸，穿着……不像是任何朝代的服饰。那聚阴阵的核心，就在它胸口。我毁了阵眼，但也惊动了它……”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我感觉到，它……好像睁开了一下眼睛。”

古尸？睁眼？

黎簇擦拭的动作一顿。仅仅是惊动，就有如此威势，若是彻底苏醒……

“那东西，和西域人、苗疆人找的‘冥器’，有关？”黎簇想起那卷皮纸和守魂铃。

“十有八九。”影十三肯定道，“九幽摄阴阵是上古邪阵，早已失传。那些外来者恐怕也没能力布置如此规模的大阵，他们更像是在……寻找，或者，试图唤醒什么。这具古尸，可能就是关键。”

线索似乎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阴谋。

“我们必须尽快把消息带回去。”影十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内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黎簇看着他苍白的脸，皱了皱眉。以影十三现在的状态，想要原路返回恐怕很难。而且，主甬道已经坍塌，来时的路未必还能走。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条狭窄的岔道不知通向何处，但既然有向上的趋势，或许能找到别的出口。

“还能走吗？”黎簇问。

影十三咬了咬牙，扶着岩壁勉强站起：“死不了。”

黎簇不再多说，将臂张弩重新背好，把“铁牙”插回身后：“跟紧我。”

他率先朝着岔道深处走去。这一次，他走得很慢，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倾听着任何可能的风声或水声，寻找着通往地面的蛛丝马迹。

影十三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艰难，但眼神依旧锐利，警惕着后方可能出现的追兵。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岔道中艰难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还有……流水声！

“有出口！”黎簇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光亮和流水声越来越清晰。终于，他们钻出狭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条地下暗河！河面不宽，水流平缓，河岸两侧是天然的溶洞，洞顶有裂缝，天光正是从那些裂缝中透下来的，虽然微弱，却足以视物。

更重要的是，有光，就意味着离地面不远了！

黎簇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水，冰冷刺骨，但还算干净。他喝了几口，又清洗了一下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

影十三也靠在一块岩石旁，喝水休息。

暂时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墓道和恐怖的威压，两人都稍微松了口气。

黎簇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跟着纳兰明月，多久了？”

影十三喝水动作一顿，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黎簇：“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黎簇扯了扯嘴角，“看她挺信任你。”

影十三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我从小在纳兰府长大。”

从小？黎簇心中微动。那就是家生子，心腹中的心腹。

“那你应该很了解她。”黎簇继续试探，“她到底想干什么？守着这皇陵？还是……”

“大小姐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影十三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我们只需要服从命令。”

又是服从。

黎簇眼底掠过一丝讥诮。他不再追问，转而看向暗河的上游方向：“沿着河走，应该能找到出口。”

两人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体力，便沿着暗河向上游走去。

溶洞曲折，时宽时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人工开凿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布满青苔的石门。

推开石门，外面是茂密的灌木丛和熟悉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他们竟然从皇陵另一侧的边缘区域出来了！此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有些刺眼。

重见天日，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黎簇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离纳兰府不算太远。

“能自己回去吗？”黎簇看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影十三。

影十三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号焰火，拉响。

一道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几名纳兰府的护卫骑着快马，出现在视野中。

看到黎簇和影十三狼狈的模样，护卫们脸色都是一变，连忙下马迎了上来。

“十三爷！您受伤了！”

影十三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在护卫的搀扶下上了马。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了黎簇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策马朝着纳兰府方向而去。

黎簇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林间小道尽头。

他没有立刻离开。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九幽摄阴阵，青铜棺椁，苏醒的古尸，神秘的外来者，还有纳兰明月那深不可测的目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和污秽。

这一次，他活着出来了。带着至关重要的消息。

但他知道，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更大的风暴，正在皇陵深处，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之中，悄然酝酿。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独自一人，朝着纳兰府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背影在斑驳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狼般的警觉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