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

平静被撕开得毫无征兆。

距离花厅那场风波不过三日，夜色依旧浓稠如墨。黎簇刚结束晚课，正就着烛火擦拭“流影”，刀身上秋水般的光泽映着他沉静却难掩锐利的眉眼。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叩门声响起。不是侍女，也不是奎叔。

黎簇动作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无声地移动到门后，压低声音：“谁？”

“影十三。”门外传来熟悉又冷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黎簇眉头微蹙，拉开了门。影十三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深灰色劲装，但脸色比平时更加冷峻，眼底带着一种执行任务时才有的、淬火般的寒光。

“立刻收拾，带上所有装备，府外马车。”影十三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解释，“大小姐令，紧急任务。”

紧急任务？在这个时辰？

黎簇心脏猛地一跳，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回屋，迅速将“流影”佩在腰间，“哑吻”藏于袖中，又将臂张弩和特制箭矢、几枚掌心雷检查一遍塞入行囊，最后将沉重的“铁牙”背在身后。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当他再次出现在门口时，整个人已经如同一把完全出鞘的凶刃，散发着冰冷的杀气。

影十三看了他一眼，对他如此迅速且完备的准备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穿过层层院落，避开巡夜的护卫，直奔纳兰府侧门。

门外，一辆比平日所用更加坚固、甚至车厢壁都似乎加装了钢板的马车静静等候，拉车的也是两匹异常神骏、透着彪悍之气的黑马。车辕上坐着的人，赫然是奎叔！

连奎叔都亲自出动了？

黎簇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他沉默地跟着影十三上了车。

车厢内空间狭小，弥漫着一股皮革、钢铁和硝石混合的冰冷气息。奎叔没有回头，待他们坐稳后，猛地一抖缰绳！

“驾！”

两匹黑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马蹄包裹着厚布，落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速度快得惊人，却诡异地没有引起太大动静。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驰，方向却不是皇陵，而是朝着京城西郊而去！

黎簇看向影十三，用眼神询问。

影十三闭着眼，靠在车厢壁上，仿佛在养神，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感受到黎簇的目光，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

“我们收到密报，”他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车厢内三人能听见，“博尔济吉特家，与西域拜火教残余勾结，今夜在城西三十里外的黑风寨，有一场秘密交易。交易物品，极可能与皇陵邪物有关。”

博尔济吉特？！拜火教？！

黎簇瞳孔骤然收缩！花厅里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难怪纳兰明月当日态度如此强硬，原来早就盯上了他们！

“我们的任务，”影十三的声音冰冷无情，“截获交易物品，清除所有在场敌人。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

四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砸在黎簇心上。他瞬间明白了这“紧急任务”的含义。这不是探查，不是监视，是赤裸裸的突袭与灭杀！纳兰明月要借此机会，将博尔济吉特家与拜火教的勾结彻底坐实，并斩断这只伸向皇陵的黑手！

马车在夜色中狂飙，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车轮碾压地面的沉闷声响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黎簇握紧了“流影”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微冷静。他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夜景，眼神一点点变得和影十三一样冰冷、坚硬。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速度减缓，最终在一片密林边缘停下。

奎叔低沉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到了。前面三里，就是黑风寨。步行潜入。”

三人迅速下车，融入浓密的树林。奎叔一马当先，影十三居中，黎簇断后。三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林间穿行如同鬼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很快，前方隐约出现了灯火。一座依托山势而建的寨子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岗哨上有人影晃动。

奎叔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分散，借助地形和阴影，如同三把尖刀，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摸向寨子。

黎簇选择的是一条靠近寨墙的排水沟，气味污浊，但足够隐蔽。他像壁虎一样贴着潮湿的沟壁移动，避开了墙头岗哨懒散的视线，找到一个缺口，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寨内。

寨子里比想象中要热闹一些，一些房间里传来划拳喝酒的喧闹声。但核心区域的一座大厅却守卫森严，门口站着四名眼神锐利的劲装汉子，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山贼。

黎簇如同阴影般贴着一处屋檐下的立柱，目光锁定了那座大厅。透过窗户的缝隙，他能看到里面晃动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人，穿着锦袍，侧脸依稀正是博尔济吉特！而他对面，坐着几个高鼻深目、穿着西域服饰的人！

就是这里！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信号。

突然，寨子另一侧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便是兵刃出鞘和怒喝声！

“敌袭！”

信号来了！是影十三或者奎叔动手了！

大厅外的守卫瞬间警觉，拔刀冲向骚乱传来的方向！

就是现在！

黎簇眼中凶光一闪，身体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窜出！“流影”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直扑大厅门口最后两名留守的守卫！

那两人听到身后风声，骇然回头，只见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已到近前！刀光一闪，血光迸现！两人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捂着喉咙倒地！

黎簇一脚踹开大厅的木门！

厅内，博尔济吉特和那几名西域人惊愕地回头！桌上，摊开放着一个打开的玉盒，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了扭曲眼睛符号的黑色令牌！与黎簇之前找到的皮卷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是你们？！”博尔济吉特看清闯入者是黎簇，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惊怒交加，“纳兰明月那个贱人敢动我？！”

那几名西域人也反应极快，怒吼着拔出弯刀，身上瞬间腾起一股诡异的、带着灼热气息的红光！是拜火教的邪术！

黎簇根本不跟他们废话！“流影”疾刺，目标直指桌上的玉盒！

“拦住他！”博尔济吉特尖叫着向后躲去。

一名西域人挥舞着燃烧般红光的弯刀迎上！“铛！”巨响声中，黎簇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浪顺着刀身传来，手臂一阵发麻！这些拜火教徒的力量果然诡异！

但他不退反进，左手“哑吻”如同毒蛇般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直取对方腋下空门！同时身体一矮，避开另一名西域人横扫而来的弯刀！

“噗嗤！”“哑吻”精准地没入血肉！那西域人惨叫一声，动作一滞！

黎簇趁机手腕一翻，“流影”荡开对方的弯刀，刀尖一挑，将桌上的玉盒挑飞向空中！

“东西到手！撤！”他对着通讯用的特制竹哨低喝一声，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与此同时，厅外也传来了奎叔低沉如雷的怒吼和影十三如同鬼魅般袭杀的破风声！整个黑风寨已经彻底乱成一团！

黎簇不再恋战，接住落下的玉盒塞入怀中，转身就向厅外冲去！

“想走？！”博尔济吉特状若疯狂，从怀中掏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铳，对准黎簇的后心就要扣动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乌光如同索命幽魂，从厅外黑暗中射入！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博尔济吉特持铳的手腕！

“啊——！”博尔济吉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短铳脱手落地！

是奎叔的弩箭！

黎簇头也不回，冲出大厅，与同样浑身浴血、从另一个方向杀出来的影十三汇合。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交流，同时朝着寨子外围奎叔所在的方向突围！

身后，是拜火教徒疯狂的追击和博尔济吉特痛苦的嚎叫。

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灼热的气息。黎簇将“流影”舞得密不透风，格挡开致命的攻击，影十三则如同幽灵，双枪点射，精准地清除着追兵。

三人汇合，奎叔一言不发，手中重弩连连发射，每一箭都必有一名追兵倒地！他如同磐石般断后，为黎簇和影十三打开血路！

“走！”

三人如同三把烧红的尖刀，硬生生从混乱的敌群中撕开一条口子，冲入密林之中！

身后的喊杀声和火光渐渐远去。

直到确认彻底摆脱了追兵，三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停下。个个身上带伤，衣衫染血，喘息粗重。

奎叔检查了一下影十三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又看向黎簇。黎簇除了几处擦伤，并无大碍，只是怀中的玉盒硌得他生疼。

他将玉盒取出，递给奎叔。

奎叔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那块刻着扭曲眼睛的黑色令牌静静躺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合上玉盒，点了点头。

“任务完成。”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黎簇能听出其中一丝如释重负。

影十三撕下衣襟，咬牙包扎着伤口，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

黎簇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下，看着远处天边隐隐泛起的鱼肚白。

这一夜，他手上又添了不知多少条人命。有山贼，有拜火教徒，或许……也有博尔济吉特家的护卫。

但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一种冰冷的、任务达成的麻木。

他抬起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纳兰明月……此刻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这场由她亲手主导的、冷酷无情的清洗，才刚刚开始。

而他，是她手中最快、也最锋利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