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别这样淋雨。”
低哑的，近乎破碎的语调，混杂着哗哗的雨声，敲打在林小满的耳膜上，也狠狠撞在她的心上。
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冰冷刺骨，却比不上眼前这一幕带给她的冲击。
江陵低垂着头，湿透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
他举着伞的手稳稳定格，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雨中，却将她严实地护在这一方小小的、摇摇欲坠的干燥之下。
他浑身都滴着水，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隐含力量的轮廓，却也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脆弱。
那声“别走”，那近乎哀求的语气，真的是从这个永远冷漠疏离的江陵口中说出的吗？
林小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胀。
愤怒和委屈还在胸腔里翻滚，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江陵打得措手不及，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哗哗的雨幕中，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最终，是江陵先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长而密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微微颤动。
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路灯昏黄的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焦急，有深重的疲惫，还有一丝……林小满从未见过的、近乎恳切的无奈。
“先找个地方……把头发擦干。”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平静，“你这样……会生病。”
他没有解释便利店的事，没有解释安真真，甚至没有为自己刚才失控的力道道歉。
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表达着最直接的关心。
林小满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的疲惫和无奈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筑起的冰墙开始出现裂痕。
她死死咬着下唇，扭开头，不看他，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腔，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尖锐：“……不用你假好心。”
话虽如此，她却也没有再推开他，或者执意冲进雨里。
江陵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他沉默地举着伞，为她挡开冰冷的雨水，目光落在她湿透的发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眸色深沉。
“前面……有个亭子。”
他低声说，用没受伤的左手，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背，指引方向。
他的触碰很轻，一触即分，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林小满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跟着他的指引，机械地挪动脚步。
小小的凉亭就在几十米外，隐匿在雨幕和绿化丛中，像个被遗忘的孤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亭子。
雨水敲打着亭顶的琉璃瓦，发出密集的声响，反而衬得亭子里更加安静。
江陵收了伞，靠在亭柱上。
水滴从他身上不断滴落，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他没有靠近她，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地看着她。
林小满抱着胳膊，背对着他，看着亭外连绵的雨丝，心里乱成一团麻。
委屈、愤怒、疑惑、还有那一丝不争气的、因他刚才罕见流露的脆弱而升起的心软……各种情绪交织撕扯，让她无所适从。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讨厌明明被他隐瞒、被他排除在外，却还是会因为他不经意流露的一点不同而心绪动摇。
“那个电话……”
寂静中，江陵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林小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他终于……要开始解释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沉，“我和安真真……见面，是因为别的事。”
“什么事？”
林小满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什么事需要背着我？需要让她看到我就吓得打翻奶茶？需要让你对我说‘不知道更好’？”
她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射出，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受伤。
江陵迎着她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亭顶落下的阴影让他半边脸隐在昏暗里，显得更加晦涩难懂。
“有些东西，知道太多……”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只会把你卷进更危险的境地。”
又是这句话！
林小满刚刚升起的一丝期待瞬间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失望和冰凉。
她嗤笑一声，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危险？比昨天后巷里那些讨债的还危险？比你自己手臂上那道口子还危险？江陵，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你到底是谁？”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两个问题，积压了一天的恐惧、疑惑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江陵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听到“后巷”、“伤口”这些词，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像是被触及了最核心的禁忌。
他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警惕的审视。
“你……”
他张了张嘴，声音发紧，“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林小满打断他，迎着他骤然变得冰冷的视线，心里又痛又怒，还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我不只知道你昨天在那里受了伤，我还知道你把我给你的便当钱塞回给了我！我知道你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江陵，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一次次接近安真真，一次次插手她的事，真的仅仅是因为……同情或者同学情谊吗？”
她步步紧逼，将自己所有的怀疑和发现都摊开在了明面上。
亭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敲打得人心烦意乱。
江陵的脸色在她说出“便当钱”和“受伤”时，已经变得一片煞白。
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像是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又像是瞬间被冰封，只剩下骇人的冷冽和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近乎绝望的沉寂。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小满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忽然极其轻微地、近乎疲惫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苍凉和自嘲。
“你说得对。”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林小满心上，“我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仅仅因为同情？
还是……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江陵？
林小满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屏息等待着下文。
但江陵却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挣扎，有痛苦，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就到这里吧，林小满。”
他移开视线，看向亭外无尽的雨幕，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冷，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令人心寒的距离，“别再靠近了。”
“也别再……试图弄清楚我是谁。”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拿起靠在柱边的雨伞，转身，毫不犹豫地步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黑色的伞面很快消失在密集的雨线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亭子里，只剩下林小满一个人。
和她耳边反复回荡的那句冰冷的话——
【就到这里吧。】
【别再靠近了。】
【别再试图弄清楚我是谁。】
像一把冰冷的锤子，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期待，砸得粉碎。
她缓缓滑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呆呆地看着亭外灰蒙蒙的世界。
雨，还在下。
下得那么大。
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了。
碎裂的镜子里，映不出未来的样子。
只有一片模糊的、令人绝望的寒凉。
——卡卡卡卡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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