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石雁站停靠已逾二十分钟。陈煊抬腕看表,眉头微蹙。这座距石雁镇不足一里的小站,距离南京尚有百余里路程。正当疑惑之际,列车广播突然响起,女播音员温婉的声线中透着一丝异样:"各位旅客,因前方铁轨遭抗日分子破坏,列车需在此暂作停留。预计五日后修复通车,敬请谅解。"
广播声刚落,车厢内顿时骚动起来。衣着体面的旅客争先恐后地拎起皮箱涌向车门,皮鞋踏在月台上的声响杂乱而急促。而那些衣衫简朴的乘客则面面相觑,最终颓然落座,只得与这钢铁牢笼继续相伴。
陈煊一行随着人流向石雁镇疾行。他心知肚明,这等偏远小镇断不会有像样旅店,而眼下这突如其来的停留消息,怕是连那些简陋住处都要一房难求。
"平安客栈"的褪色招牌很快映入眼帘。这座凹字形的二层砖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陈旧,斑驳的墙面上爬满青苔。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客栈,此刻却人声鼎沸。矮胖的老板娘在人群中穿梭,额上沁着汗珠,脸上的笑容既欣喜又惶恐。柜台后的郑老板埋首登记簿,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军统特工们隐没在嘈杂的人群里,像几尾游鱼悄然潜入浑浊的水中。
第一夜在忐忑中平安度过。然而次日清晨,郑老板提着铜壶挨房送水时,发现203室的客人整夜未归。这个发现让他的手指在门把上微微发颤。
正午时分,镇警察所陈杰聪所长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客栈。他警帽下的眉头拧成疙瘩:"昨日接报,镇北茅棚发现男尸。"说着翻开登记簿,"看描述不像本地人,特来查证。"
"确...确实有位王姓客人未归。"郑老板的喉结上下滚动,登记簿在他手中簌簌作响,"是...是遇害了?可有人劫财?"
陈杰聪的指节在"王福"这个名字上顿了顿:"颈侧有个血窟窿,蹊跷的是没多少血迹。五十块大洋还好端端揣在兜里。"
客栈大堂骤然寂静。一位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妇人猛地捂住孩子的耳朵,瓷茶盏从颤抖的指间跌落,在砖地上摔得粉碎。
"这穷乡僻壤竟出这等凶事!"穿纺绸长衫的商人掏出手帕擦汗,金表链在腕间叮当作响。
陈煊倚在楼梯转角,指间的香烟升起袅袅青烟。他眯眼打量着大堂里每一张惊惶的面孔,职业的直觉在脑中拉响警铃——这绝非寻常命案。
满脸横肉的男子突然拍案而起:"老子这就——"
"铁路断了,你能飞出去不成?"角落里传来冷笑。
纷乱中,陈杰聪提高声量:"诸位尽量结伴出行,日落前务必回店!"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神色异常的面孔上多停留了半秒。
当日下午,石雁镇镇长杨连周与县警局探长吴胜福联袂而至。杨镇长灰白的鬓角被汗水浸透,驼背在长衫衬托下更显佝偻。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像破旧的风箱:"县里派吴探长亲查此案,必当..."
吴胜福的牛皮警靴踏前一步,截断了镇长的官腔。这位探长方脸阔额,指节粗大得像是常年握枪所致。"死者后颈的伤口极细,凶器怕是特制的三棱刺。"他说话时眼睛不断扫视人群,"不图财,那就是要命——或者要命里的东西。"
暮色渐浓时,三人在原味酒家的雅间落座。桐油灯将人影投在发黄的墙纸上,随窗外竹影摇曳不定。陈杰聪斟满酒杯,瓷杯相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死者昨日午后去过镇东药铺。"吴胜福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线,"药铺伙计说他买了砒霜。"
杨连周的筷子停在半空:"莫非..."
"但尸检无毒物反应。"吴胜福抹去水痕,"我疑心那砒霜另有用处。"
窗外忽然传来野狗的呜咽,三人不约而同望向漆黑的街道。陈杰聪的酒杯在桌上一顿:"客栈里那几个南京来的商人,行李中似有硬物。"
"明日我亲自去会会。"吴胜福的指腹摩挲着枪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