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蝉鸣

厨房的油烟机轰鸣着吞没呛咳声。玉茗章弓身撑住大理石台面，左手在西装口袋摸索吸入器，指尖触到程茗茗十八岁生日宴的请柬——烫金花纹被胃酸蚀得斑驳。他迅速将咳出血丝的纸巾揉进请柬夹层，转身时换上完美无缺的笑容："今天试了新配方，陈皮山楂..."

"你当喂药呢？"程茗茗戳着糖醋排骨打断道，筷尖在瓷盘刮出刺耳鸣响。玉茗章颈侧血管随这声音突跳，昨夜化疗留置针的淤青在领口下若隐若现。他端起砂锅的手微颤，菌菇汤在青瓷碗里荡出涟漪，倒映出少女讥诮的嘴角。

雷暴预警的红光穿透窗帘。玉茗章跪坐在茶室地板上整理棋谱，实则借矮桌遮掩颤抖的双腿。跨国并购案的拉锯战耗尽了肾上腺素，此刻连拾起白玉棋子的力道都像在举铅块。

"下棋还是摆阵？"程茗茗赤脚倚着门框，碳素笔在指间飞转。他笑着落子时扯动肋间电极片，医用胶布的窸窣声被雨声吞没："当年教你围棋时说过的，落子..."

"要预判十步之外。"她突然俯身搅乱棋盘，墨玉棋子滚落在他西裤褶皱，"就像你在我人生棋盘布的局？"

玉茗章借拾棋动作蜷缩缓解胃痉挛，掌心的黑子被体温焐得温热："茗茗若真想出国..."话未说完便被惊雷截断，落地窗映出他煞白的脸色，像博物馆里陈列的哥窑冰裂纹瓷。

便利店塑料袋在晨雾中沙沙作响。玉茗章将新买的素描纸放进画室，转身时撞翻满罐丙烯颜料。钴蓝在定制西装上晕染成静脉曲张的纹路，他蹲身收拾时瞥见画板后的速写——自己被描摹成提线木偶，操纵者的手延伸向伦敦的阴云。

"小叔叔连颜料都要检查？"程茗茗的声音惊得他碰倒松节油。刺鼻气味中，玉茗章摸出随身带的哮喘喷雾，却在按下阀门前换成柑橘香氛："最近...咳咳...公司准备赞助青年艺术家...

"用监控摄像头选人？"她撕碎写生稿砸向人脸识别屏幕，电子眼在纸屑雨中固执地闪烁绿光。玉茗章喉间的辩解被支气管痉挛绞碎，化作监控日志里一段无音频的默剧。

保险柜第三层藏着泛黄的《小王子》。玉茗章用化疗后脱力的手指逐页摩挲，在"驯养"章节夹入器官捐献协议。程茗茗十四岁画的玫瑰书签正好遮住"肺叶移植"条款，花瓣的裂痕与他的手术切口完美重叠。

当楼下传来摔门声，他将遗嘱加密成财务报表的附录。那些冰冷的数字里藏着一所伦敦公寓的坐标，年化收益率计算的是从北京到伦敦的急救航线时长。

夜幕降临。玉茗章望着对面车窗的倒影：定制西装裹着清减的身形，像中世纪铠甲套在枯骨上。手机亮起特别关注提醒——程茗茗在酒吧街的定位超出安全区三公里。

他攥紧扶手的指节泛白，心率在隧道灯光中紊乱成摩尔斯电码。当少女带着夜风的酒气跌进车里，玉茗章早已调整好呼吸频率，仿佛三个小时前在急救室输的不是强心剂，而是冰美式咖啡。

"跟踪狂改行当护工？"程茗茗踢开滚落脚边的药瓶。他笑着拾起维生素标签朝外的药盒："新来的秘书总在茶水间打喷嚏..."

汽车穿越城市动脉的轰鸣中，玉茗章数着程茗茗睫毛投下的阴影。那些阴影里藏着四年来所有被他拦截的刀片、药瓶与赴外申请，此刻正随着灯红酒绿的光芒摇晃碎成安检仪里的X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