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整栋公寓楼的呼吸。林世诚调整了一下面罩，跟着热成像仪上的红点向三楼移动。楼道里充斥着尖叫声和物品倒塌的声响，但训练有素的他能从中分辨出最微弱的求救声。
"消防队！有人吗？"他踹开305室的门，热浪扑面而来。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正安静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握着一根导盲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火焰跳动的声音。
"先生，需要立刻撤离！"林世诚大声喊道，同时快速扫视房间。墙上挂满了画作，地上散落着各种颜料和画具——这是个画家的家。
盲人画家。这个认知让林世诚心头一震。
年轻人转向声音的来源，嘴角竟扬起一丝微笑："终于来了。我闻到烟味已经十分钟了。"
林世诚来不及思考一个盲人为何能在火灾中如此镇定，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跟我走，现在！"
"等等，"年轻人固执地站在原地，"我的画..."
"没时间了！"林世诚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直接弯腰，一把将对方扛在肩上。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要轻，骨头硌着他的肩膀。
"放我下来！至少让我拿——"
"闭嘴，活命要紧！"
林世诚扛着他冲出房门时，一根燃烧的横梁轰然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肩上的人浑身一僵。
楼梯已经被浓烟封锁，林世诚果断转向消防通道。他一边快速下行，一边通过无线电报告情况。肩上的男人出奇地安静，只有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温热而潮湿。
当他们冲出大楼，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的那一刻，林世诚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肩上的男人放在担架上。
"姓名？"护士问道。
"季昀。"男人回答，声音平静得不像刚从死神手中逃脱的人。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却没有焦距。
林世诚这才注意到季昀的左手一直紧握成拳。医护人员试图检查他是否有吸入性损伤时，他缓缓张开手掌——里面是一支沾满颜料的画笔。
"我的幸运物。"季昀对着空气解释道，虽然没人问。
林世诚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担架上的季昀平齐："我是林世诚，市消防队队长。你的冷静救了你的命，先生。"
季昀转向声音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谢谢你来救我，林队长。不过，我习惯了在黑暗中保持冷静。"他停顿了一下，"毕竟，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
那一刻，林世诚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周后，林世诚站在市美术馆的"触觉画展"海报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邀请函。海报上印着季昀的名字——"失明画家季昀特别展：手指看见的世界"。
他本不该来的。消防员和画家的生活本无交集，更何况是一个看不见的画家。但那天季昀在火场中反常的镇定，以及后来在医院里他说的那句"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林世诚心里。
展厅里的人不多。林世诚穿着便服，有些不自在地在入口处徘徊。墙上挂着的画作看起来与普通油画无异，但走近会发现每幅画表面都有凸起的纹理。
"这些作品可以触摸。"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世诚转身，看见季昀站在不远处，今天他穿着深蓝色衬衫，手里不再是导盲杖，而是一杯咖啡。他的眼睛依然没有焦点，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季先生。"林世诚清了清嗓子，"你还记得我？"
"林队长。"季昀准确地面向他，"你的脚步声很特别——右脚比左脚重一点点，可能是旧伤？还有你的声音，在火场里我记住了它的频率。"
林世诚惊讶地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咖啡厅的服务生告诉我'有个高大的男人在门口转悠了十分钟'，结合今天的画展主题和你的职业，概率很高。"季昀递出咖啡，"黑咖啡，不加糖。我猜的。"
林世诚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季昀的手。画家的手指修长，指腹有厚厚的茧——那是长期触摸画布和颜料留下的痕迹。
"谢谢。"林世诚喝了一口，确实是他的口味，"你的画展...很特别。"
季昀轻笑："你应该先看看再说。来吧，我带你参观。"
他自然地伸出手，林世诚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季昀的手腕很细，他能感觉到脉搏在皮肤下跳动。
"这幅叫《火》。"季昀停在第一幅作品前，引导林世诚的手去触摸画布，"我用沙子、玻璃粉和特殊颜料混合，重现火灾的质感。"
林世诚的手指抚过粗糙的纹理，画布上突起的部分确实像跳动的火焰。更令人惊讶的是，随着触摸，他似乎能"看到"一团橙红色的烈火在黑暗中燃烧。
"这是...你记忆中的火灾？"
季昀摇头："是你救我那天的火灾。我根据声音和温度变化构建的画面。"他顿了顿，"那天火势最大的时候，声音像是低沉的咆哮，而你的脚步声像是...穿过火焰的鼓点。"
林世诚喉头发紧。他从未想过，自己习以为常的救援行动，在别人耳中会变成一首交响乐。
他们一幅幅看过去。季昀的作品有城市的天际线，有人群的喧嚣，甚至有一幅叫《林队长》的肖像——那是根据林世诚在火场中说话的声音、呼吸的节奏和扛他时的肌肉触感创作的。
"这不像我。"林世诚触摸着画中人的轮廓，诚实地说。
季昀歪着头："不是吗？我感觉到的是宽厚的肩膀，有力的手臂，还有..."他的手指在空中描绘着，"下巴的线条很坚毅，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好像永远在思考如何拯救世界。"
林世诚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季昀的描述出奇地准确。
"最特别的是，"季昀继续道，"你的心跳声。在火场里，当我被你扛在肩上时，我听到了——稳定、有力，比火焰的声音更让人安心。"
林世诚感到一阵热流涌上脸颊。他从未被人这样...观察过，即使是通过声音和触觉。
"你应该很受欢迎吧，林队长。"季昀突然说，"这种令人安心的特质。"
"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林世诚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皱眉——他为什么要告诉一个刚认识的人这些？
季昀笑了，那笑容让林世诚想起阳光穿透消防车玻璃时的样子。
"那么，消防队长先生，有兴趣听听盲人画家如何'看见'世界吗？"季昀伸出手，"作为交换，我想了解更多关于消防员的事。也许能成为我下一系列的灵感。"
林世诚看着那只等待的手，想起火场中季昀紧握画笔的样子。他握住那只手："成交。"
从那天起，林世诚的生活中多了一个固定行程——每周三下午，他会去季昀的工作室，有时带着消防队的宣传册，有时只是带着咖啡。而季昀则会为他描述那些他永远无法亲眼看见，却能用手指"看见"的世界。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三，林世诚站在季昀工作室门口，手里拿着两张音乐会的票。他深吸一口气，敲门的手悬在半空。
门突然开了。季昀站在门口，仿佛早已知道他的到来："你迟到了七分钟，林队长。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林世诚看着眼前这个能"听"见他心跳的男人，突然觉得所有的犹豫都是多余的。他拉起季昀的手，将票放在他掌心。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林世诚说，"我想带你去'看'音乐。"
季昀的手指轻轻抚过票面，嘴角慢慢扬起："我听说音乐厅的声学效果很好。"他顿了顿，"不过，我需要有人帮我'看'指挥的动作，才能完全理解音乐的层次。"
"我可以做你的眼睛。"林世诚听见自己说。
季昀的笑容扩大了："那么，林队长，你愿意成为我的'视觉翻译员'吗？不只是今晚，而是...更长时间？"
林世诚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确信季昀能听见。他向前一步，轻轻握住季昀的手："我愿意。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次火灾演习，你要来做我们的顾问。教队员们如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保持冷静。"
季昀大笑起来，那声音像是林世诚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成交，我的消防员。"
当林世诚牵着季昀的手走向音乐会时，他突然明白，有些火焰不需要被扑灭——比如此刻在他胸口燃烧的这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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