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冬风练习曲》的第十六小节,季昀的指尖正在琴键上飞驰。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欢呼和篮球砸地的咚咚声。他的右手无名指狠狠砸在降E键上,刺耳的不和谐音在琴房里回荡。
季昀"唰"地拉开窗帘。篮球场上,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挂在篮筐上晃荡,背心因为动作掀起,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似乎是察觉到视线,那人松开手落地,转身精准地对上季昀愤怒的目光。
"音弹错了。"体育生咧嘴一笑,阳光下他的虎牙白得晃眼。
季昀砰地关上窗,但接下来的练习全毁了。那些篮球撞击声像捣乱的节拍器,每当他试图进入状态就会准时响起。最终他愤然合上琴盖,在谱表上画了十几个愤怒的休止符。
第二天校务公告栏贴出艺术节安排,季昀的钢琴独奏被排在压轴。刚要离开,他的目光落在开幕式节目单上——《篮球啦啦操表演,领队:林世诚(体育系大三)》。
"真巧。"一个带着汗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昀转身,昨天那个篮球队长正俯身看公告,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睫毛上挂着的汗珠,"我们是首尾呼应啊,音乐生。"
"如果你们能'呼应'得安静点。"季昀抱紧琴谱,"琴房就在球场旁边。"
林世诚直起身,高出季昀大半个头:"体育馆隔音好,可惜..."他指了指公告,"艺术节前所有社团要共用场地排练。"
季昀眼前一黑。这意味着未来两周,他每天都要和这群咚咚撞地的体育生共享空间。
第一次合练堪称灾难。啦啦操的鼓点震得钢琴共鸣箱嗡嗡响,而季昀的肖邦则让啦啦队频频跳错拍子。中场休息时,林世诚拧开矿泉水浇在头上,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能不能弹点有节奏的?比如..."他哼了一段某抖神曲。
季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亵渎音乐。"
"音乐不就是让人开心的吗?"林世诚突然伸手按在钢琴低音区,砸出一个沉重的C音,"看,多带劲!"
季昀啪地合上琴盖,差点夹住林世诚的手指:"音乐是艺术,不是你的健身伴奏。"
林世诚挑眉:"那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能安静地听完你一首曲子,你们排练就优先用场地。"
"赌什么?"
"输的人答应赢家一个要求。"林世诚的眼睛在体育馆顶灯下闪着狡黠的光。
季昀坐回琴凳。他选了德彪西的《月光》——最轻柔的曲目,专为打碎这种粗人的耐心而选。前奏如流水般泻出时,他余光看见林世诚盘腿坐在三米外,篮球搁在膝上。
渐渐地,季昀忘记了赌约。弹到中段时,他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才惊觉体育馆安静得出奇。
林世诚仍然坐在原地,篮球不知何时滚到了一边。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刚从一个长梦中醒来。
"你..."季昀迟疑地问,"睡着了?"
"没。"林世诚的声音有点哑,"就是没想到...钢琴能这么..."他做了个手势,像在捕捉空气中的余音,"像看见月光在水面上跳舞。"
季昀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形容太精准了,精准得不像出自一个体育生之口。
"场地归你们。"林世诚抱起篮球,"不过..."他突然凑近,汗水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要求是,教我弹一首曲子。最简单的就行。"
就这样,季昀开始了对林世诚的钢琴教学。事实证明,能精准扣篮的手指未必适合琴键。林世诚总是用力过猛,把《小星星》弹得像《命运交响曲》。
"放松手腕。"季昀忍不住按住林世诚的手,"想象你在托着一片羽毛。"
林世诚的手在他掌心下突然僵住。季昀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处有细小的疤痕,指腹粗糙温暖,与钢琴家精心保养的手截然不同。
"打架留下的?"季昀指着那些疤痕。
"孤儿院的暖气片。"林世诚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冬天太冷,抱着取暖会烫伤。"
季昀缩回手,胸口莫名发紧。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因为练琴太苦,把热水倒在手上逃避考级。父母立刻带他去最好的烧伤科,而那双手现在价值百万保险。
"继续吧。"林世诚已经调整好姿势,"今天能学会左手伴奏吗?"
渐渐地,季昀发现林世诚并非表面那样大大咧咧。训练后他会独自留在淋浴间哼歌,声音低沉温柔,唱的是些不知名的民谣;他书包里总装着本皱巴巴的诗集;最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能听出季昀每天练习曲目的微妙差异。
"今天比昨天快了0.5秒。"某次合练后林世诚突然说,"第三小节右手多了一个装饰音。"
季昀瞪大眼睛:"你...有绝对音感?”
"只是记性好。"林世诚用毛巾擦着汗,"小时候在教堂唱诗班,修女说我是她教过音准最差但最努力的孩子。"
艺术节前三天,季昀在琴房加练到深夜。走出教学楼时,发现林世诚坐在台阶上等他,身边放着两个饭盒。
"食堂关门了。"他递过其中一个,"猜你没吃晚饭。"
饭盒里是卖相惨淡的蛋炒饭,咸得发苦。季昀却吃得干干净净,因为看到了林世诚手背上的油泡。
"其实..."林世诚突然说,"我们啦啦操改了编排。"他掏出手机播放新曲子——居然是季昀经常练习的肖邦即兴曲改编版。
季昀的筷子停在半空:"你们...跳古典乐?"
"街舞混搭。"林世诚的耳尖在月光下泛红,"想试试不同风格。"
那天晚上,他们并肩坐在音乐楼顶,看着星星讨论各自的童年。林世诚讲孤儿院的合唱团,季昀说家教严厉的钢琴课。当林世诚模仿修女生气的样子时,季昀笑得靠在他肩上,闻到了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艺术节当天,暴雨突至。季昀在后台焦躁地踱步——他的乐谱忘在琴房了。离开场只剩二十分钟,跑回去拿肯定来不及。
"备用谱呢?"学生会干部问。
"全在琴房!那版有我自己标的指法..."季昀的声音开始发抖。公开演出本就是他最恐惧的事,现在连安全保障都没了。
一道身影冲进后台。林世诚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透明文件袋:"是...这个吗?"他气喘吁吁地递过来,乐谱完好无损。
季昀接过文件袋,发现林世诚的手在流血:"你摔倒了?"
"消防梯有点滑。"林世诚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快去准备吧,大音乐家。"
演出空前成功。当季昀弹到第三乐章时,突然加入了一段即兴旋律——那是林世诚训练时常吹的口哨调子。台下的观众或许没注意,但站在侧幕的林世诚猛地抬头,湿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谢幕后,季昀在休息室找到正在包扎手掌的林世诚。
"为什么冒险去拿乐谱?"季昀问,"我可以即兴演奏的。”
林世诚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挠挠头:"你每次紧张时都会摸谱角,我注意到了。"他顿了顿,"而且...我想听你弹那个版本。带星星标记的那页。"
季昀的心跳加速。他只在某次闲聊时提过,给最喜欢的段落画小星星。
"你..."季昀的声音轻得像琴键弱音踏板,"是不是喜欢我?"
林世诚的耳尖红得滴血:"这么明显吗?"
季昀没回答,只是俯身吻了吻他包扎好的手掌。林世诚的手上有老茧、伤疤和消毒水味,但此刻在季昀眼中,这比任何钢琴家的手都珍贵。
艺术节后的校园里,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篮球场边多了架电子钢琴,啦啦队训练时有肖邦伴奏;音乐楼的窗台上不时出现篮球形状的饭团;而琴房与球场之间的那条小路上,一个体育生总在黄昏时分等待他的音乐生,口袋里装着两人份的糖果。
某天排练结束,林世诚神秘兮兮地蒙住季昀的眼睛:"送你个礼物。"
季昀被带到体育馆中央。睁眼时,他看到一架被改造成篮球架的老旧立式钢琴,琴盖成了篮板,琴弦上挂着篮网。
"校队淘汰的。"林世诚兴奋地说,"我改装了一周。现在你弹琴时,我能安静地打篮球了。"
季昀抚过那些精心包裹的边角,琴键被巧妙地保留下来:"这简直是..."
"亵渎音乐?"林世诚紧张地问。
"艺术。"季昀按下中央C键,篮球应声入网,"最棒的那种。"
当林世诚将他抱起扣篮时,季昀的笑声和篮球落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极了他们初次相遇那天——只不过这次,所有的音符都落在了正确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