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的白手套沾满了防腐膏。午夜殡仪馆的灯光惨白，照得不锈钢台面上的男尸像尊大理石雕像。这具送来的无名尸相当特别——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面部轮廓深邃，如果不是颈动脉那道狰狞的割伤，简直像睡着了的模特。
"可惜了。"季昀轻声自语，镊子夹着棉球清理尸体耳后的血渍。殡仪馆老人都说，横死的人怨气最重，但他从业五年，从未见过真正闹鬼的事。死亡对他而言只是需要精心处理的物理变化。
当他翻动尸体右手时，突然顿住——手腕内侧有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用锐器新刻上去的：∞下面交叉着两道波浪线。
"这是..."季昀俯身细看，符号突然渗出一滴血，正落在他眉心。
停电了。
黑暗如潮水般淹没整间处理室。季昀僵在原地，听见冷藏柜发出异常的嗡鸣。最诡异的是，他分明已经摘下的橡胶手套，此刻却传来被握紧的触感——仿佛有人正牵着他的手。
"找到你了。”
耳边响起的男声让季昀寒毛直竖。他猛地转身，手电筒光束穿过空荡荡的房间，最终落在墙面的镜子上。镜中映出他苍白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个穿黑衬衫的男人。
季昀几乎窒息。那张脸他太熟悉了——正是台上那具尸体的鲜活版本，只是眼睛不再紧闭，而是含着戏谑的光，左耳三枚银环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林世诚。"镜中人自我介绍，声音像砂纸磨过丝绸，"或者按你们的名册，'无名男尸No.2046'。"
季昀的手按在解剖刀上："你...是人是鬼？”
"这个问题对入殓师来说是不是太业余了？"林世诚的镜像向前一步，居然从镜面跨了出来。他比季昀高出半头，身上带着墓土与雪松的混合气息，"我看了你五年，季昀。每晚你给死人化妆的手法，比活人化妆师还温柔。"
季昀的背抵上冷藏柜。他应该害怕的，但职业习惯让他注意到更多细节：林世诚的领口有干涸的红酒渍，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和台面上的尸体完全一致。
"你是今天的...客户。"季昀强迫自己专业起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林世诚笑了，虎牙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光："直接跳到业务咨询？不愧是连续三年的行业标兵。"他突然贴近，没有呼吸却能让季昀感到寒意，"我要知道谁杀了我。"
灯光骤亮。操作台上空空如也——那具尸体不见了。季昀的笔记本被翻到最新页，上面多了一行凌厉的字迹："明晚子时，带朱砂和银针来。别想逃，我能找到任何一具你处理的尸体。"
季昀瘫坐在椅子上，发现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鼓鼓的。伸手一掏，竟是枚沾血的银耳环——和林世诚左耳上那枚一模一样。
接下来一周，殡仪馆的夜班成了阴阳两界的侦探事务所。林世诚时而是镜中倒影，时而是背后突然的寒意，更多时候是直接现形，半透明的身体倚在季昀的工作台边，挑剔他修复伤口的手法。
"缝歪了。"他指着自己尸体的颈部伤口，"我生前很讲究仪表。"
季昀的针线活确实在抖——任谁被一只鬼盯着工作都会紧张："闭嘴，你现在的样子像时尚杂志走出来的。"
"真的？"林世诚突然凑近，死亡也没能减损他五官的冲击力，"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季昀的耳根发烫。他见过无数具肉体，却从没被一个"死者"的气场压迫到呼吸困难。更糟的是，他开始梦到林世诚——不是恐怖片里的鬼样，而是他可能活着时的模样：端着红酒在酒会上谈笑，或者慵懒地躺在沙发里看书。
"查到线索了。"某天深夜，季昀翻着从图书馆偷拍的社会版旧报纸，"你死前一个月，名下地产公司卷入了拆迁纠纷。"
林世诚飘在资料上方，银耳环随着动作轻晃："龙湖湾项目...我想起来了！有个钉子户老太太..."他的身影突然扭曲，"操，我肯定是被...”
话没说完，一阵阴风刮过，林世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消失了。季昀的钢笔自己立起来，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明天继续，魂力不足了。"
季昀不知为何感到失落。他轻轻触碰那行字迹，墨水竟传来微微的温度。
随着调查深入，季昀发现了更多疑点：林世诚尸体上的符号是某种古老封印，而龙湖湾工地挖出过清代术士的墓葬。最诡异的是，殡仪馆登记表显示，林世诚的尸体是某位"张大师"送来的。
"你认识风水师吗？"季昀问正在玩他头发的林世诚——这鬼最近越来越爱碰触他，虽然只能造成轻微的寒意。
"合作过几个。"林世诚的手指穿过季昀的发丝，"等等...拆迁前老太太的孙子威胁过我，说他奶奶是出马仙..."
话音未落，整栋楼的尸体冷藏柜同时发出警报。季昀冲向监控屏，惊骇地看到林世诚的尸体正被一个穿道袍的人拖出停尸间。
"是他！"林世诚的魂魄瞬间实体化，眼中泛起血红，"那孙子雇人杀我，还封印我的魂！"
季昀抄起解剖刀就追。走廊上，道袍人转身露出一张布满刺青的脸，甩出张黄符。符纸在空中自燃，季昀感到胸口剧痛，而林世诚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形开始消散。
"活人少管阴间事！"道士狞笑着拖走尸体。
季昀跪在地上，突然想起祖父传下的那本禁书——《往生手札》。他是家族最后一代"引魂人"，本应安分当个普通入殓师，但此刻…
回到工作室，季昀翻出藏在暗格中的朱砂与骨针。林世诚虚弱地浮现在镜中，左半身已经透明："别犯傻...那本书要你用阳寿施术...”
"闭嘴。"季昀咬破手指，在镜面画下家传符文，"我专业修复尸体五年，还没试过修复魂魄。"
法阵启动的瞬间，整个房间的镜子同时碎裂。季昀感到有冰冷的手握住他流血的手指，林世诚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为什么？我们才认识七天..."
季昀看着镜中渐渐凝实的俊美鬼魂，想起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他为孤寡老人梳理银发，给车祸少女戴上她生前最爱的发卡，对着每具尸体轻声说"一路走好"。而林世诚，是唯一一个"看见"并记住这一切的...存在。
"因为..."季昀的额头抵在镜面上，"你是我第一个能说'欢迎回来'的客户。”
镜子轰然炸裂。林世诚彻底实体化的瞬间，殡仪馆所有尸体冷藏柜自动打开，数百亡者同时睁眼又闭合，仿佛在见证这场逆天而行的契约。
当道士带着警察破门而入时，只见季昀独自站在满地镜碎片中，颈侧多了一枚银耳环形状的胎记。
"尸体呢？"道士厉声问。
季昀微笑："什么尸体？监控显示今晚只有我一个人值班。"
后来，龙湖湾拆迁案重启调查，老太太的孙子因谋杀罪入狱。而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某个不再惧怕阳光的"前鬼魂"正从背后搂着他的入殓师，两人一起翻看《往生手札》的最后一页：
"引魂成契，阴阳同寿。注：需每日亲吻巩固契约。"
林世诚的虎牙轻轻咬住季昀的耳垂："医生，该做今日'治疗'了。”
季昀转身迎上那个带着墓土气息的吻，心想这大概是他处理过的最特殊案例——不是送亡者往生，而是将一只鬼，永远地留在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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