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的猫头鹰褪色了

英语课代表收作业的声响里，高华的圆珠笔突然敲在苏瑶的课桌上，力道大得让她夹在笔记本里的银杏叶滑落在地。“谭辉有女朋友了，二班的林小羽。”他的声音混着吊扇的嗡鸣，像块突然坠入湖中的石头，惊散了苏瑶正在默写的“crush”——那个被她反复描红的单词，此刻在纸页上洇成模糊的泪滴。

她的钢笔尖在“u”的尾端划出长长的线，直到划破纸页。上周帮谭辉收作业时，他的笔记本里还夹着她画的猫头鹰贴纸，翅膀底下的“SY”被他用荧光笔描过，像藏在云后的星星。而现在，高华说林小羽每天放学都等着他，两个人的自行车并排停在车棚，车把上挂着同款的星星挂坠——和苏瑶在精品店看过却没买的那款一模一样。

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苏瑶盯着教室后墙的黑板报，她上周画的猫头鹰正被新贴的中考倒计时覆盖，翅膀尖还露在“加油”两个字的旁边，像只被斩断羽翼的鸟。她想起初二那年，谭辉在她的错题本上画猫头鹰时，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想起他说“猫头鹰的夜视能力，是为了看清躲在暗处的东西”，原来他早知道，却始终装不知道。

午休时她躲在实验楼拐角，看见谭辉倚在走廊栏杆上，林小羽正踮脚替他摘去头发上的梧桐絮。他的校服领口敞着，露出的锁骨链闪了闪——是苏瑶去年在便利店见过的、象征情侣的款式。阳光穿过他们交叠的影子，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她曾在他草稿本上见过的、未完成的抛物线。

“要借十宗罪吗？”林江泉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她差点撞翻旁边的灭火器。他手里的黑色封面书角卷着，正是当年她没敢借的那本，扉页上谭辉的批注被阳光照亮：“第三章的密室手法，和苏瑶解几何题的思路很像。”她慌忙转身，却看见林江泉腕间的红绳换成了单颗山核桃坠子。

放学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苏瑶躲在体育馆门口，看见谭辉，也没有说话，自己半边身子淋得透湿，却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草莓硬糖。糖纸的响声混着雨声，像那年她塞纸条时的心跳，只是现在，他低头拆糖的样子，温柔得让她想起英语课上学过的“heartache”——原来这个单词的发音，真的会让心脏抽痛。

回到家翻开日记本，夹在中间的千纸鹤突然掉落，鹤翅膀上的荧光星星早已褪色，像她逐渐模糊的勇气。谭辉的QQ头像还是那只猫头鹰，签名却换成“有人替我挡住了风雨”，空间里新传的照片里，林小羽举着他的数学笔记，上面的错题旁画着成对的猫头鹰，翅膀尖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深夜她摸着手机里的访客记录，谭辉的头像最后出现是在三点十七分——和她当年等他回信的时间分毫不差。屏幕光映着她颤抖的指尖，突然发现他的情侣空间早已开通，背景图是两只交叠的山核桃坠子，配文“雾散时，看见的第一个人”。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苏瑶在草稿本上画满了猫头鹰，每只的翅膀都朝着不同方向，最后在角落写：“原来最痛的不是他有了女朋友，而是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那些藏在纸条褶皱里的喜欢，终究没抵过别人明目张胆的偏爱。”

晨读课的阳光穿过结霜的玻璃，照见她课桌角的猫头鹰贴纸，边缘已经卷起。高华扔来的纸条落在本子上：“别难过，他女朋友说你的英语作文比她好三倍。”她摸着纸条上的折痕，突然想起谭辉曾在她的作文本上写“你的文字像山核桃，初尝苦涩，细品回甘”，而现在，他的温柔，终于给了那个能让他明目张胆偏爱之人。

蝉蜕粘在门框上的午后，苏瑶看见谭辉抱着作业本经过，林小羽的手正勾着他的校服衣角。她低头翻开英语书，却发现某页夹着片新的银杏叶，叶脉间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对不起”——是她熟悉的、谭辉的笔迹。

原来有些道歉，早在她画下第一只猫头鹰时就该说出口，有些喜欢，早在他接过纸条时就该坦白。而现在，教室后墙的猫头鹰即将被擦去，就像她藏在十六岁的秘密，终将被中考的洪流冲散，只留下课桌上淡淡的刻痕，和日记本里，那只永远朝着他方向展翅的、褪色的猫头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