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维比电话里更健谈，一路送我到医院门口，不停夸赞我的配音作品。我正应付着他的热情邀约，余光瞥见程煜从另一侧走廊走来。

  “程主任！”张维挥手，“好久不见，上次学术年会你的报告很精彩。”

  程煜点点头：“张医生。”他的目光在我和张维之间转了一圈，“你们认识？”

  “刚认识，但一见如故。”张维笑着说，“我正在邀请苏老师去我们医院合作。”

  程煜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苏小姐现在正和我们医院合作。”

  “我知道，所以等她这边结束嘛。”张维不以为意，转向我，“对了苏老师，下周有个医学配音研讨会，有兴趣一起参加吗？我可以帮你弄到邀请函。”

  我正犹豫怎么回答，程煜突然开口：“苏小姐，关于下周的拍摄计划，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

  “啊，对！”我顺势接话，“抱歉张医生，我们改天再聊？”

  张维离开后，程煜递给我一份文件：“新修改的脚本。”

  “谢谢。”我接过文件，好奇地问，“你和张医生很熟？”

  “住院医师时同期。”他简短回答，然后顿了顿，“他专业能力不错。”

  这句评价听起来有些勉强，我忍不住笑了：“你刚才是在帮我解围吗？”

  “只是陈述事实。”他面无表情，“下周确实要拍摄。”

  “我知道。”我眨眨眼，“谢谢你的‘陈述事实’。”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周末加班录制，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我走出医院大楼，发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没带伞的我站在屋檐下发愁，突然一把黑伞出现在头顶。

  “我送你回去。”程煜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不用麻烦，我叫个车就行...”

  “这个点，雨天，医院门口很难叫车。”他已经走向停车场，“我的车在那边。”

  车内空间比想象中狭小。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混合的气息，整洁得没有一丝杂物。他专注地开车，侧脸在路灯的明暗交替中显得格外立体。

  “左转还是直行？”在一个路口他问道。

  “左转，然后第二个红绿灯右转。”我回答，“谢谢你送我，其实不用绕这么远的。”

  “顺路。”他说，可是我知道他家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雨点敲打在车窗上，形成一种奇妙的节奏。车内一时沉默，只有导航仪偶尔的提示音。

  “你为什么选择做配音演员？”程煜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小时候喜欢模仿动画片角色，后来发现这也能成为职业。”我看向窗外流动的雨帘，“你呢？为什么选择神经外科？”

  车内安静了几秒，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父亲是脑瘤去世的。”他的声音很平静，“那时医疗条件有限，确诊时已经晚期。”

  我的心猛地一缩：“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那时我十五岁，决定要做能改变这种状况的医生。”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像透明的泪痕。我想象着十五岁的程煜，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立志学医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我懂那种感觉。”我轻声说，“我妈妈是喉癌幸存者，手术后声音完全变了。那时我每天给她读报纸，试着用不同声音逗她开心...后来她恢复得很好，但我爱上了声音表演。”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种新的温度：“所以我们都在用不同方式治愈别人。”

  “是啊。”我微笑，“虽然我的工作没有你那么重要……”

  “同样重要。”他打断我，“今天小雨的妈妈告诉我，自从你去看她，孩子主动配合所有检查。这对治疗帮助很大。”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但车内的空气却莫名温暖起来。我们聊起各自工作中难忘的案例，聊起职业中的成就感与挫折，聊起对医学传播的看法...不知不觉，车已经停在了我家楼下。

  “到了。”他说，却没有解锁车门，似乎在等我说什么。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解开安全带，“还有今天的谈话。”

  他点点头：“周一见。”

  我冲进雨中，跑到单元门口回头望去。程煜的车还停在那里，车灯亮着，直到我安全进入楼道才缓缓离开。

  站在电梯里，我摸到自己发烫的脸颊。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而更奇妙的是，我们明明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却在价值观上有着惊人的共鸣。

  手机震动，是张维发来的研讨会邀请。我看着那条消息，眼前浮现的却是程煜专注开车的侧脸，和他那句”我们都在用不同方式治愈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