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苏恬，情绪还是不够。”
录音棚里，导演第五次喊停。我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动画电影《星河来信》女主角的试音，一个关于失去与重逢的太空冒险故事。按理说这种情感充沛的角色正是我的强项，可今天怎么都找不到状态。
“抱歉，能给我十分钟调整一下吗？”
走出录音室，我灌了一大口冰水。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妍的信息：“科普视频第二期什么时候能继续？院长在问了。”
我回复说等程煜恢复工作后就安排。自从他上周出院，我们只在微信上简短聊过几句。他需要在家静养一周，而我则被这个试音折磨得焦头烂额。
“苏恬，再来一次？”导演探头出来问。
深吸一口气，我重新戴上耳机。这次我尝试更夸张的情绪表达，结果导演皱起了眉：“太过了，要自然流露的那种悲伤，明白吗？”
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已经下午六点了，我们约了明天最终确认，如果今天还拿不出满意版本，这个重要角色很可能就泡汤了。
手机再次震动，我以为是导演催进度，却看到一个意外名字：程煜。
“听说你最近在准备重要试音？”
他怎么知道？我咬着嘴唇回复：“嗯，但状态不好，一直过不了。”
消息刚发出，电话就打来了。程煜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在医院吗？”
“在录音棚，离医院不远。”
“能来一趟医院吗？七楼神经外科办公室。”他顿了顿，“也许我能帮上忙。”
我看了看时间，又看看录音棚里疲惫的导演：”好，给我半小时。”
向导演请了假，我打车直奔医院。神经外科办公室区静悄悄的，夜班医护人员在护士站低声交谈。程煜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敲。
“请进。”
推开门，程煜站在窗前，白大褂下的深蓝色衬衫衬得他身形挺拔。他转身看我，眼睛下方还有淡淡的阴影，但气色比住院时好多了。
“你不是还在休假吗？”我轻声问。
“来拿些资料。”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然后直视我，“试音不顺利？”
我叹了口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瘫坐下来：“是个情感很复杂的角色。女主角在太空站工作，收到地球毁灭的消息后，既要表现崩溃，又要克制，因为她是舰长，不能在船员面前失态...”我用手捂住脸，“导演说我要么太收，要么太放，找不到平衡点。”
程煜安静地听完，突然问：“你吃晚饭了吗？”
“啊？”我抬头，“没有，没胃口。”
“我也没吃。”他从衣架上取下另一件白大褂递给我，“穿上，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医院食堂？”他微微一笑：“比那更好。”
跟着程煜穿过几条少有人知的走廊，我们来到一扇标着“设备层，闲人免进”的铁门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轻打开。
“这里是...”
“医院最棒的观星点。”他推开门，一阵夜风迎面扑来。眼前是一个宽阔的天台，四周是城市灯火，头顶却是璀璨星空。我惊讶地发现这里摆着几张旧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天文望远镜。
“这是...”
“医院秘密基地。”程煜领我走到栏杆边，“值夜班时，我常来这里放松。”
夜风轻拂，带着初秋的凉意。程煜从角落的储物柜里拿出两个杯面和一瓶热水：“不是正餐，但总比饿着好。”
我们并排坐在天台边缘，吃着简单的杯面，仰望星空。远离录音棚的紧张气氛，我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为什么选择做配音演员？”程煜突然问，“不只是因为妈妈吧？”
我搅动着面条，思考该如何回答。在星光下，倾诉似乎变得容易起来。
“小时候我口吃。”我轻声说，“很严重，连完整句子都说不好。”
程煜转头看我，目光专注。
“后来语言治疗师让我模仿动画人物说话，发现这样就不结巴了。渐渐地，我爱上了用不同声音表达不同情感的感觉。”我抬头看向银河，“声音对我来说不只是工具，更是...盔甲，也是桥梁。”
程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特别擅长情感表达。”
“本该如此。”我苦笑，“但这次的角色...那种失去一切的痛苦，我好像怎么都抓不准。”
“因为你从未真正失去过重要的人。”程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有。”
夜风似乎静止了一瞬。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上一次说的，我的父亲在我十五岁那年因脑瘤去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面边缘，”县医院条件有限，确诊时已经晚期。手术风险太大，保守治疗又...没什么效果。”
我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最后那段时间，他常常头痛欲裂，但为了不吓到我，总是强忍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那种...克制着痛苦的微笑。”程煜深吸一口气，“后来我发誓要成为能改变这种状况的医生。”
星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我第一次看到程煜这样的表情——脆弱而真实，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神经外科专家。
“我想打败夺走父亲的疾病。”他转向我，“你问过我为什么电脑里有你的作品。其实是在医学院最累的时候，偶然听到你配的有声书。那种温暖的声音...让我熬过了很多难熬的夜晚。”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我们之间的联系，远比我想象的更早更深。
“回到你的角色，”程煜调整了一下情绪，“她失去家园却必须坚强的感觉，也许类似我父亲当年的处境。”
这个比喻像闪电般击中我。突然间，我理解了那个平衡点在哪里——不是单纯的悲伤或坚强，而是在绝望中依然选择守护他人的大爱。
“程煜...”我声音微颤，“我能再试一次吗？就在这里。”
他点点头，拿出手机：“录下来？”
站在医院天台的边缘，面对整座城市的灯火与头顶的浩瀚星空，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位失去地球的太空舰长。这一次，我不再刻意表演悲伤或坚强，而是成为那个必须在绝望中为船员点亮希望的人。
“...地球已经不在了，但我们还在。”我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坚定，“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家的样子，人类就没有真正灭亡...”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天台陷入寂静。我睁开眼睛，看到程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机悬在半空。
“怎么样？”我小声问。他没有回答，只是按下播放键。手机里传出我的声音，在星空下显得格外震撼。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从自己声音里流露出的情感——深沉而克制，悲痛却不失力量。
“这就是导演要的。”程煜轻声说，“完美。”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我急忙转身假装看风景，却被他轻轻拉住了手腕。
“苏恬。”他唤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你做到了。”
星光下，我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他的眼睛里有整个银河在闪烁，而我只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一股冲动涌上喉头，我想告诉他，这一刻他比星空更耀眼，想说这些天的相处如何改变了我，想说我在他电脑里发现那个文件夹时有多感动...
“谢谢。”最终，我只挤出了这两个字。
程煜微微点头，松开了我的手腕：“不客气。”
回录音棚的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但那种默契的沉默比任何交谈都更令人安心。程煜坚持送我到大楼门口，告别时，他突然说：“试音结果告诉我。”
“一定。”我承诺，“不管多晚。”
导演对我深夜返回录音棚感到惊讶，但听完我的新版本后，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就是这种感觉！苏恬，你从哪找到灵感的？”
“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我微笑着回答。
录音结束已是午夜。走出大楼，我立刻给程煜发消息：“导演超级满意！说是我职业生涯最佳表现之一。谢谢你今天的帮助。”
本以为这么晚他不会回复，但手机几乎立刻亮起来：“一直相信你能做到。晚安，好梦。”
简短的几个字，却让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傻笑了好久。
回到家，我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天台上的星光，程煜讲述往事时微颤的声音，和他指尖触碰我手腕时的温度。我抓起手机，翻到我们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一遍遍重读。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星光依旧。我忽然意识到，程煜对我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合作伙伴或朋友了。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这种想分享一切的心情，这种光是想到他就忍不住微笑的状态——毫无疑问，我喜欢上他了。
但问题是：他对我，又是什么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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