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山坳里的雾气。我蹲在老树前,指腹摩挲着那半截生锈的自行车铃铛,铜钱在掌心烫得发疼。树根周围的泥土松软得反常,仿佛昨天才被人翻动过。
"别碰它!"小铛的声音突然从铜钱里炸开,残缺的右手虚影猛地攥住我手腕。树皮皲裂的缝隙里渗出黑褐色黏液,顺着树纹爬行成蚯蚓状的痕迹。
我甩开虚影,指甲已经抠进铃铛边缘的锈蚀处。树冠突然无风自动,七枚棺材钉在树干上嗡嗡震颤,排列的方位分明是北斗七星。树根下的泥土开始翻涌,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根系往上爬。
铜钱突然熔化成赤红的铜汁,顺着指缝流到铃铛表面。液体接触锈铁的瞬间,槐树发出老妇人般的尖嚎,树皮下传来"咚咚"的心跳声。那些黑褐色黏液突然变成血,喷溅在我手背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印记。
"陈家小子找死!"红裙女人的声音从树心里传来,带着纸制品摩擦的沙沙响。树根爆裂,十几根竹篾编织的枯手破土而出,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纸灰。
我本能地蘸着铜汁在铃铛上画了道符,动作快得不像自己的手。符成刹那,整棵槐树剧烈摇晃,树顶惊起大片乌鸦。那些枯手突然僵住,竹篾缝隙里渗出沥青般的物质,发出尸体腐烂的甜腻味。
铃铛"咔"地裂成两半,霉斑覆盖的内壁上粘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换命契约"四个字像用血写的,边缘处还有半个孩童的手印。记忆突然撕裂脑海——
五岁的我站在扭曲的卡车保险杠旁,爷爷的朱砂笔蘸着挡风玻璃上的血迹。后车厢传来小女孩的哭声,还有纸马燃烧的噼啪声。"用阳寿换阴债..."爷爷的声音忽远忽近,笔尖在我手腕胎记上画圈时,后视镜里映出个穿红裙的女人。
铜汁突然凝固成铠甲包裹住右臂,烫得我眼前发黑。树根处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契约残页自动飘到我膝盖上,缺失的部分正好是当年爷爷撕走的条款。现在那上面浮现出新的血字:"申时三刻前,纸人点睛"。
小铛的虚影突然扑向契约,棉纸般的手指在碰到血字时"嗤"地冒起青烟。"他们骗了你..."虚影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才是被换的那个..."
槐树顶端传来瓦片碎裂般的声响,树冠里垂下无数条红线,每根都系着片腐烂的金箔。红裙女人的冷笑从四面八方压下来:"七月半,纸人哭,活人走路要打灯..."红线突然绷直,金箔相互碰撞发出招魂铃的声响。
我抓起契约残页后退,铜甲手臂撞上树干。树皮"刺啦"裂开大口子,露出里面竹篾编织的骨架——和修理厂里那个红裙女人一模一样的结构。不同的是,这具骨架的胸腔里卡着辆玩具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个完好的铃铛。
"当啷——"
记忆又碎了一块。暴雨中的十字路口,卡车急刹时飞出去的自行车,还有滚到马路中央的铃铛。穿红裙的女人冲向车轮时,怀里抱着个扎纸人用的竹骨架。
铜甲突然解体,重新聚成铜钱"啪"地贴在我眉心。滚烫的触感中,契约残页上的血字开始蠕动,渐渐组成新的句子:"亥时三刻,槐树下见"。树根处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个纸糊的棺材,盖板上用朱砂画着我和小铛的八字。
小铛的虚影发出幼猫般的呜咽,残缺右手按在棺材的"棺"字上。那个字立刻渗出血珠,顺着木板纹路流成道歪扭的箭头,直指我左手腕的胎记。胎记此刻突突跳动,边缘浮现出和契约上相同的褐红色。
红裙女人的笑声突然卡顿,像是老式录音机没了电。槐树所有裂缝同时喷出纸灰,在晨光里形成个巨大的倒置沙漏。铜钱从眉心滚落,正好卡在沙漏中央,将飘落的纸灰分成两股——一股流向纸棺材,一股缠上我的小腿。
契约残页无火自燃,火苗却是诡异的青绿色。烧焦的卷边处,隐约露出张黑白照片的边角。我伸手去抢,燃烧的纸灰却突然聚成小铛完整的模样。她对我摇摇头,棉纸嘴唇开合间飘出几个字:"等太阳照到第三根棺材钉..."
树顶传来布匹撕裂的声响,第一缕阳光正刺穿雾气,钉在树干最下方那枚棺材钉上。铜钱突然立起来旋转,在泥土上刻出个"逃"字。但我的脚像生了根,眼睁睁看着阳光慢慢爬向第二枚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