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扎进后颈的瞬间,我听见祠堂房梁上"咔"地响了一声。那声音像是老骨头折断,又像是什么东西咬碎了硬壳。影子拽着我往井口拖的力道突然松了松,可锁骨下的疤痕却火烧似的疼起来。
"一命抵一命的债该还了。"
供桌上倒扣的铜镜突然翻了个面。镜面沾着层黑乎乎的油渍,映出来的不是我——是二十年前跪在祠堂的娘亲。她蓝布衫领口敞着,锁骨下方那个铜钱大的窟窿正在往外渗黑血。我伸手去够镜子,影子却猛地一拽,银针又往肉里深了半寸。
晨雾从门缝里漫进来,混着纸灰在供桌前打转。褪色的红绸布条从房梁垂下来,有一根正好扫过我眼角。就着这个当口,我看清铜镜里还有第三个人影——是爷爷。他枯树枝似的手指正捏着根银针,针尖抵在襁褓中婴儿的胎记上。
"分魂镇煞,天经地义。"牌位上的血字突然发出爷爷的声音。最中间那个写着陈氏先祖的牌位"啪"地裂开条缝,露出里头缠着红绳的银镯子。跟我胎记形状一模一样。
我后颈的银针突然自己转了半圈。剧痛像条毒蛇顺着脊梁骨往上爬,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五岁那年发高烧,爷爷用银针扎我脚心;十岁生日那天,他在我枕头底下放了七个铜钱;去年腊月,我看见他往祠堂暗格里塞了个油纸包......
"你爷爷用银针把你魂魄分了一半给......"铜镜里的娘亲突然开口。她话没说完,供桌底下"咚"地响了一声。我低头看见暗格缝隙里渗出黑血,在地砖上拼出"双生"两个字。
影子又拽了我一把,井沿的碎砖硌得膝盖生疼。我摸到别在腰后的剪刀——是娘亲当年用过的半把,刃口还粘着发黑的脐带。趁影子被铜镜分神的空档,我反手就往它拽我的那条胳膊上扎。
剪刀尖碰到影子的瞬间,祠堂里突然响起婴儿啼哭。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是从井底传上来的。影子松了手,我连滚带爬扑到供桌前,用剪刀刃插进暗格缝隙。
"你们换命的脏契约,我偏要烧个干净!"
暗格"咔嗒"弹开,霉味混着血腥气直冲脑门。里头躺着张泛黄的油纸,上头按着两个血手印——大的那个指纹我认识,是爷爷的六指;小的那个......我低头看自己虎口处的伤疤,纹路分毫不差。
油纸旁边整整齐齐摆着七根银针,针尾用红绳缠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每根针尖上都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闻着像陈年的血痂。
铜镜"哐当"砸在地上。我抬头看见镜面裂成了三块,每块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左边是娘亲剪脐带,右边是爷爷往襁褓里扎针,中间那块......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穿红肚兜的娃娃被按在祠堂供桌上,黑影正往他心口钉银镯子。
锁骨下的疤突然撕裂般疼起来。我抓起油纸就往长明灯上凑,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烧着的契约卷边里掉出个东西,落在脚边发出金属的脆响——是半片银镯子,内侧刻着"亥时棺动"四个小字。
影子突然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它像泼在墙上的墨汁似的扭动着,四肢拉长又缩短。供桌上的牌位接二连三倒下,最老的那个直接摔成了两半。裂缝里"咕嘟嘟"往外冒黑水,眨眼间就漫到了我脚边。
"娘亲用命换的自由,你休想再夺走!"我吼出这句话时,手里的剪刀突然变得滚烫。刃口粘的那截脐带自己烧了起来,青白色的火苗顺着剪刀窜上我手腕,却一点儿也不烫。
黑影被这火苗逼得后退两步,井沿突然"咔嚓"裂开道缝。我趁机扑向燃烧的契约,抓起那半片银镯子就往胎记上按——
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捅进骨头缝里搅动。我疼得蜷缩在地上,却死死攥着银镯子不放。地面突然变得透明,底下浮现出七点银光,正好是北斗七星的排列。
黑影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突然像被什么吸着似的往井口退。我眼睁睁看着它拽着那根连着我的脐带,一寸寸往井里沉。就在它即将消失的瞬间,铜镜碎片里的画面突然同时变了——三块碎片都映出同一个场景:爷爷站在井边,手里攥着把银针。
地面上的七点银光突然暴亮。我眯起眼睛的刹那,黑影彻底被井口吞没。可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
回头看见燃烧的契约灰烬组成了个模糊的人形,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它脚边是那七根银针,针尖朝上指着我的胎记位置。
灰烬人形站起的刹那,七根银针突然悬浮到半空,针尖对准我胎记的位置嗡嗡震颤。我攥着半片银镯子往后退,后脚跟却踩到一滩黏腻的东西——是牌位裂缝里渗出的黑水,此刻正像活物般缠上我的脚踝。
"三手......"灰烬人形突然发出娘亲的声音,可语调却是爷爷的,"银针定魂的规矩不能破。"它每说一个字,嘴里就飘出几粒燃烧的纸灰,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我猛地将银镯子按在胎记上,剧痛让视线都扭曲了。恍惚间看见铜镜碎片里的画面全部变成了我——左边是五岁发高烧被扎脚心的我,右边是十岁生日摸到枕下铜钱的我,中间那块......是此刻跪在祠堂里,右手被黑线爬满的我。
银针突然同时朝我射来。我本能地举起剪刀格挡,却听见"叮"的七声连响——那些针尖在距离皮肤寸许的位置停住,被银镯子发出的青光挡在半空。灰烬人形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供桌上剩下的牌位齐刷刷炸成碎片。
黑水里突然浮出张完整的人脸,是爷爷年轻时的模样。他嘴唇开合着吐出几个字:"亥时棺动,双魂归位。"话音未落,我手里的银镯子突然变得滚烫,内侧又浮现出四个小字——"子时镜裂"。
灰烬人形突然扑向最近的铜镜碎片。我眼睁睁看着它裹住左边那块,镜面立刻蒙上厚厚一层黑雾。剩下的两块碎片突然飞向供桌,在长明灯上方疯狂旋转,投下的光斑组成个诡异的图案——是娘亲临死前用血画在墙上的符咒。
最老的那块牌位突然从黑水里竖起来,裂口处"嗤"地喷出股腥臭的液体。我侧身躲闪的瞬间,银镯子突然脱手飞出,正正卡在牌位裂缝里。整个祠堂突然安静得可怕,连银针的震颤声都消失了。
然后我听见井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入水底,又像是......棺材盖被掀开的声音。灰烬人形突然僵住,转向井口的动作像个生锈的提线木偶。它脖颈扭转的角度活人根本做不到,可那张灰烬组成的脸上,分明浮现出爷爷临终时的惊恐表情。
银针突然调转方向,齐刷刷指向井口。我这才发现每根针尾的红绳都延伸向井底,绷得笔直。地面上的北斗星图开始流动,银色光点汇成细线,顺着砖缝朝井沿爬去。
铜镜碎片突然同时炸裂。纷飞的玻璃渣里,我清晰看见三个不同年龄的爷爷站在井边,手里都攥着把银针。最年轻的那个突然转头,六指手掌按向井沿——和现在井沿上突然浮现的血手印完全重合。
灰烬人形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被井口突然卷起的旋风撕成碎片。那些燃烧的纸灰在空中组成个倒立的北斗七星,然后猛地砸向井底。银针跟着往下坠,红绳绷断的脆响像是谁在嚼碎骨头。
我踉跄着爬起来,发现银镯子已经嵌进牌位裂缝拔不出来。正要伸手,突然看见自己右手腕内侧浮现出四个正在渗血的小字——"卯时针落"。
井里传来指甲刮擦砖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