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刮擦声停住的瞬间,我手腕上的"卯时针落"四个血字突然开始蠕动。那些笔画像蚯蚓似的钻进皮肤,疼得我差点咬到舌头。祠堂地面不知什么时候漫满了黑水,黏糊糊地缠着我的脚踝往上爬。
供桌上最后一块完整的牌位"咔嚓"裂开,碎木屑溅到我脸上。铜镜碎片突然全部立起来,镜面朝向我,每块碎片里都映着不同模样的我——左边是扎纸人时满手浆糊的我,右边是被银针扎胎记时疼得蜷缩的我,正中间那块...是个穿红肚兜的婴儿,正被黑影往心口钉银镯子。
"你爷爷用银针把你魂魄分了一半给......"娘亲的声音从井底飘上来,说到一半突然变成婴儿啼哭。我低头看手腕,发现血字已经变成了"子时镜裂",和银镯子上刻的一模一样。
黑水突然翻起浪头,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拱动。我踉跄着往后退,后背撞上供桌。长明灯"噗"地灭了,月光从残破的窗棂漏进来,照得井口泛着青白色的光。那圈光晕里慢慢浮出个东西——是半片银镯子,内侧的刻字正在渗血。
我伸手去够,黑水里突然伸出五根枯树枝似的手指,抢先攥住了银镯。那些手指我太熟悉了,是爷爷的六指。可爷爷明明已经......
没等我想明白,井水"咕嘟"冒了个泡,浮上来具红漆棺材。棺盖上的红漆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最中间那行字看得我浑身发冷——"庚申年七月初七子时"。
这他妈是我的生辰八字。
棺材突然震动起来,像是里头有人在踹棺盖。银镯子从枯手指间滑落,叮叮当当滚到我脚边。我弯腰去捡,黑水突然漫上来裹住我的手腕。那些液体像活物似的往皮肉里钻,顺着血管往心脏位置爬。
供桌上的铜镜碎片齐刷刷转向棺材,镜面里的婴儿突然都变成了穿红肚兜的娃娃。他们心口都钉着银镯子,哭起来的声音像是指甲刮玻璃。我攥着银镯子往胎记上按,后颈突然一阵剧痛——是那根银针,它自己在往骨髓里钻。
棺材盖"砰"地弹开条缝,里头伸出只惨白的手。那只手小得奇怪,像是孩子的,可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它抓住棺沿往外爬的时候,我看清手腕内侧也有块铜钱大的胎记,跟我锁骨下的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我听见自己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那些被银针封住的记忆突然炸开——五岁那年发高烧,爷爷不是给我扎脚心,是往胎记上扎针;十岁生日枕下的七个铜钱,每个背面都刻着"借命";去年看见他塞进祠堂暗格的油纸包,里头包着的是......
棺材里的东西完全爬出来了。是个穿红肚兜的男娃娃,看身量不到三岁,可脸上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他冲我咧嘴笑的时候,我看见他牙床上钉着七根银针,针尾的红绳连着我胎记的位置。
供桌上所有牌位突然转了个方向,齐刷刷指向井口。最老的那块"啪嗒"掉下来,在黑水里浮出个"林"字。男娃娃突然不笑了,他低头看自己心口的银镯子,又抬头看我,黑洞洞的眼眶里慢慢淌出两行血。
我手里的半片银镯子突然变得滚烫,内侧的刻字全部消失了,变成张皱巴巴的婴儿脸。那张脸我见过,是小时候在爷爷铜镜里看到的——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我。
棺材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剪刀在铰什么东西。我别在腰后的残剪突然震动起来,刃口粘的那截脐带自己烧着了,青白色的火苗窜起来老高。男娃娃看见火光,突然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扭头就往井里跳。
我想拽住他,可黑水已经爬到我胸口了。那些黏糊糊的液体里浮出无数张人脸,全是不同年龄的爷爷。他们嘴唇开合着说同一句话:"分魂镇煞,天经地义。"
铜镜碎片突然全部炸裂,飞溅的玻璃渣划得我满脸是血。最后一块碎片擦过我耳边时,我听见娘亲的声音:"三手,快剪断脐带!"
我抽出残剪就往心口扎。刀刃碰到黑水的瞬间,那些液体突然全部退回了井里。祠堂地面干干净净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红漆棺材还浮在井口,棺盖大敞着,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七根银针,针尖上穿着半片银镯子。
我踉跄着走过去,发现棺底刻着幅画——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两个婴儿,一个心口钉着银针,一个手腕系着红绳。女人脚边跪着个六指男人,正把银镯子往婴儿胎记上按。
画旁边刻着两行小字:"双生不同命,一魂镇幽冥。"
我伸手去摸那行字,棺材突然"轰"地烧起来。火苗是青黑色的,烧得特别快,眨眼间就只剩个焦黑的架子。灰烬里躺着把剪刀,刃口沾着发黑的血,跟我手里这半把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把。
井底又传来指甲刮擦声,这次特别近,像是马上就能爬出来。我攥着两半剪刀往后退,后背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是供桌,可它刚才明明在祠堂另一头。
桌上铜镜不知什么时候又拼好了,镜面蒙着层黑雾。我用手去擦,摸到满手腥臭的黑血。血擦掉后,镜子里映出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跟我有七八分像,可眼角多颗泪痣,正冲我笑。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才是被换掉的那个。"
我盯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后颈的银针突然"嗡"地共振起来。铜镜表面泛起涟漪,那人影竟伸手穿过镜面,冰凉的指尖触到我锁骨下的胎记。
"你听。"镜中人嘴唇没动,声音却从我骨髓里渗出来。祠堂四角同时响起"咔嗒"声,那些牌位竟自己裂成两半,每块断面都夹着张泛黄的契约纸。最近的那张被黑水浸湿,墨迹晕开成四个狰狞的大字——"借命文书"。
井底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红漆棺材突然被什么东西拽得直立起来。棺内七根银针齐齐颤动,针尾红绳绷得笔直,另一端竟连着我胎记里埋着的银针。剧痛中我瞥见棺材内壁刻满符文,最醒目的是用血反复描画的"换"字。
"三手!"娘亲的声音这次是从剪刀里传出来的。两截残剪在我手心发烫,刃口沾的脐带灰烬突然复燃,火苗窜起来舔到那些红绳。绳子烧断的瞬间,棺材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震得梁上灰尘簌簌直落。
镜中人趁机抓住我手腕,他的皮肤碰到银镯子时突然变得透明。我清楚看见他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混着纸灰的香炉渣。更可怕的是他心口处——本该是心脏的位置,钉着个写有我生辰八字的稻草人。
"看清楚了吗?"他手指突然抠进我胎记,"你才是用朱砂和尸油捏的替身,替我镇在井里的......"话音未落,我手里的剪刀突然自己飞出去,"当"地扎进镜面。裂纹顺着镜中人眉心裂开,他错愕的表情凝固在碎片里。
祠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暗河。水流里浮沉着无数红肚兜,每件都缀着半片银镯子。最靠近我的那件突然翻过来,兜里裹着的竟是个纸扎婴儿,眉心点着和我胎记位置相同的朱砂。
暗河深处传来爷爷的咳嗽声,六指手掌"哗"地破水而出,掌心里攥着把生锈的钥匙。我本能地后退,后背却撞上不知何时移来的供桌。桌上铜镜碎片全部立起,每块都映着穿红肚兜的娃娃——他们手腕系着的红绳,此刻全缠在我脖子上。
钥匙"当啷"掉在我脚边,黑水突然退潮般缩回井里。借着月光我看见钥匙齿痕组成个"林"字,和牌位浮出的血字一模一样。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棺材里的哭嚎瞬间变成怨毒的嘶吼:"子时......镜裂......"
我抓起钥匙对准铜镜,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完整的镜面。镜中浮现出娘亲模糊的脸,她嘴唇开合着说:"开祠堂地窖......"话没说完,井口猛地喷出丈高的黑水柱,里头裹着个东西重重砸在我面前。
是具穿着蓝布衫的骸骨,怀里紧抱着两个襁褓。左边那个襁褓散开,露出里面干瘪的婴儿尸体——锁骨下赫然是块铜钱大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