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井绳咬进掌心的疼痛让我差点松手。那些细小的骨头像活过来似的,在我皮肉里钻来钻去。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妈的,被啃破的地方没流血,反而翻出一层黄表纸的纹理,纸纤维在井底的阴风里簌簌抖动。
"现在信了?"红肚兜娃娃趴在我影子上咯咯笑,银针般的牙齿上还挂着我的皮屑。它突然仰头看向井口,黑纽扣做的眼睛闪过红光:"她来了。"
井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水面"哗"地裂开一道口子。我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栽进了血红色的水幕里。下坠时听见骸骨头骨在头顶喊:"别看井底!别——"
已经晚了。
我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后脑勺磕得生疼。睁开眼发现是间灵堂,二十年前的老式装修,墙角的樟木箱眼熟得要命——是爷爷的!供桌上摆着具小棺材,盖板半开着,露出里头穿红肚兜的...
"林小铃。"背后突然响起爷爷的声音,年轻了至少三十岁,"生辰八字全对上了。"
我猛地转身。穿藏蓝褂子的爷爷正用朱砂笔给纸人点睛,笔尖戳进眼眶的瞬间,那纸人竟然自己坐了起来!它脖子"咔咔"转了一百八十度,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那张脸,分明是我七岁时的模样!
"你以为自己是谁?陈三手?"爷爷的幻象突然扭头看我,嘴角咧到耳根,"不,你只是借了这名字的纸皮囊。"他手里的朱砂笔往供桌上一拍,我胸口突然剧痛,低头看见衣襟里透出诡异的红光。
红肚兜娃娃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供桌上。它歪头打量棺材里的尸体,突然伸手拽出个东西——是半块桃木平安扣,跟我脖子上挂的一模一样!
"还给我!"我扑过去抢,手指刚碰到棺材沿,整个灵堂突然天旋地转。供桌上的长明灯"啪"地炸开,火苗窜上房梁。在熊熊火光里,我终于看清棺材里那具小尸体的脸。
是我。七岁的我。
"替命契约第一条。"爷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过来,震得我耳膜生疼,"纸人无心,以朱砂为血。"红肚兜娃娃突然举起银针,对准自己心口狠狠扎下——
我真实的胸口立刻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鬼画符扭动着拼成个"替"字,烫得我跪在地上直干呕。
"第二条。"爷爷的幻象不知何时飘到了我跟前,冰凉的手指掐住我下巴,"纸人无魂,以生魄为引。"他另一只手突然插进我眼眶,我惨叫出声,却看见他指间夹着片发黄的纸——是契约残页!上面按着个六指手印,旁边小字写着"借林小铃一纪阳寿"。
红肚兜娃娃突然尖叫着自燃起来。火舌舔到房梁上垂落的红绸,我才发现那些根本不是绸布,而是无数张契约拼成的!每张都写着不同的名字和生辰,最顶上那张正在渗血,墨迹变成"陈三手"三个字。
"第三条..."爷爷的声音突然卡壳了似的开始重复,整个人像坏掉的皮影戏一样抽搐。趁这机会,我抓起供桌上的铜香炉砸向他的头。
香炉穿过幻象砸在墙上,轰隆一声撞出个大洞。外头不是预想中的院子,而是口井——我他妈又回到了井里!指骨井绳还缠在手腕上,但那些骨头现在全变成了小小的手指,正拼命把我往井底拽。
井水不知什么时候退光了,露出底下黑乎乎的淤泥。我看见淤泥里半埋着具红漆小棺材,盖板被顶开条缝,有东西在下面...
"别看!"红肚兜娃娃的残骸突然从背后抱住我的头,它烧焦的手捂住我的眼睛,"她会把你..."
井底传来指甲刮棺材板的声音。我挣开娃娃的手,正好看见棺材盖被彻底掀开——穿蓝布衫的女人从里面坐起来,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我。她怀里抱着个红布包,布角滑落的瞬间,我看见了。
是个纸扎的婴儿,胸口钉着七根银针。
女人突然抬手撕开自己的衣襟。她胸口赫然是个黑洞洞的窟窿,边缘还粘着烧焦的纸屑。我脖子上的平安扣突然发烫,烫得皮肉"滋滋"响。低头看,半块桃木扣正在融化,露出里头藏着的...
"双生逆命,戌时归位。"八个血字在烫伤的皮肉上闪了闪,又消失不见。
蓝布衫女人猛地扑过来。我本能地后仰,却忘了自己还悬在井绳上。指骨"咔嚓"断裂的瞬间,我伸手抓住井壁凸起的砖块,指甲全掀翻了也不松手。女人腐烂的手指擦过我脸颊,带起的阴风里全是纸钱烧焦的糊味。
砖缝里突然渗出黑血,那些血珠像活物似的往我手上爬。皮肤接触的地方立刻开始发皱、变黄,最后彻底成了...纸。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变成粗糙的黄表纸,连指纹都成了画上去的纹路。
"看看你真正的脸。"红肚兜娃娃的残骸趴在我肩上吹气。井水突然涨上来,水面映出我的倒影——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张画着五官的纸面具!面具边缘已经翘起,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契约纸。
我颤抖着抓住面具边缘,猛地一撕。
剧痛。比剥皮还疼的剧痛。但更疼的是看见飘落的纸皮下,藏着半块嵌在血肉里的桃木平安扣。扣子上刻着个"铃"字,正随着我的心跳一下下泛着血光。
井底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蓝布衫女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那具纸婴儿还在淤泥里朝我伸手。它胸口的银针突然齐齐震动,针尾拴着的红绳全部指向我胸口。
"戌时三刻..."红肚兜娃娃的声音越来越弱,"去老槐树..."
我攥紧那半块平安扣,突然听见井口传来铜钱落地的脆响。抬头看,有道瘦高人影正趴在井沿往下望。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我看不清脸,只看见他朝我伸出的手上...
有六根手指。
我死死攥着那半块平安扣,指节发白。六指人影在井口晃了晃,突然撒下一把纸钱。那些惨白的圆形纸片打着旋儿落下,每张碰到井壁都"嗤"地烧起来,火光里浮现出扭曲的人脸。
"戌时三刻..."红肚兜娃娃的残骸在我耳边呢喃,焦黑的手指突然戳向我胸口,"你的心呢?纸人哪来的心?"
我低头看自己胸前——那个血红的"替"字正在融化,变成细小的朱砂虫往皮肤里钻。剧痛中,井底的纸婴儿突然发出啼哭,七根银针"嗡嗡"震颤着从它胸口飞出,直直刺向我咽喉。
"叮——"
六指人扔下的铜钱突然打偏了银针。我趁机抓住烧着的纸钱往井壁一按,火焰"轰"地顺着契约文字蔓延开来。那些蠕动的字迹发出惨叫,在火光中扭成一张张熟悉的脸——全是村里失踪的人!
井水突然从砖缝里喷涌而出,混着黑血冲向我脚底。我踩着凸起的砖块往上爬,右手纸化的部分被水浸湿后开始发胀、剥落。指甲盖大小的纸屑飘进水里,每一片都映着记忆碎片:七岁的我站在槐树下,爷爷往我后颈贴符纸...
"假的!全是假的!"我发狠撕下更多纸皮,血肉模糊的脸暴露在阴风里。井底的纸婴儿突然停止哭泣,它抬起没有五官的脸,胸口黑洞洞的窟窿对准我——那里面蜷缩着个东西,正在啃噬红绳。
六指人又撒下把铜钱,这次砸在井底溅起血花。纸婴儿发出尖叫,窟窿里的东西猛地抬头——是只长满人脸的老鼠!它嘴里还叼着半截红绳,绳头上拴着我的生辰八字。
"槐树..."红肚兜娃娃的残骸突然炸成火星,最后一句话烫在我耳膜上,"...找那口井..."
我拼命往上爬,纸化的右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低头看,井水凝结成无数透明手臂,每只手腕都系着红绳。最恐怖的是,这些手臂全部从我的倒影里伸出来的!
六指人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棺材板:"铃铛响,鬼门开。"他忽然探下身子,那只畸形的手几乎碰到我头顶——掌心赫然刻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铃"字!
就在他要抓住我的瞬间,井壁所有燃烧的契约突然同时爆开。气浪把我掀出井口,我滚落在潮湿的泥地上,手里还攥着半块平安扣。月光下,那铜钱大小的"铃"字正在渗血...
远处传来沙沙声,老槐树的影子在月色里扭曲成跪拜的人形。树干上,一道新鲜的裂痕正在渗出黑浆,隐约可见里面埋着半截红漆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