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地面突然塌了。我本能地去抓小铛，只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两人就一起坠进了黑暗里。耳边是纸人摩擦的沙沙声和小铛压抑的惊叫声，失重感让胃里翻江倒海。
"扑通"一声砸在软乎乎的东西上，腥甜的空气呛进鼻子。不是泥土，像是泡在水里的烂棉絮。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摸到黏糊糊的液体，月光从头顶某个裂缝照进来，昏黄的光柱里飘着无数纸灰。
"咳咳......"小铛的咳嗽声在旁边响起。
我急忙摸过去，摸到她冰凉的胳膊。借着那点微光看清了，我们掉进了个十几米深的窟底，中央是个血红色的水池，水面漂浮着各种纸人残肢，有胳膊有腿，还有半个脑袋。窟顶倒垂着密密麻麻的纸扎脏器，心脏、肝、肺，用红线吊着，随着我们的呼吸轻轻摇晃。
"小铛，你怎么样？"我扶着她坐起来，她额头上沾着血，不知道是摔伤的还是池子里的。
"哥......"她刚开口，就被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
"好感人的兄妹情深啊。"血池中央站着个高瘦人影，全身糊着湿漉漉的黄纸，手里捏着把纸糊的折扇，正对着我们慢悠悠地摇晃。"等你们好久了。"
这就是刚才那个纸人妖王？我握紧手里的铜钱锥子，另一只手还攥着平安扣碎片。
小铛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身体往血池那边滑过去。我赶紧去拉，却抓了个空。她脚踝以下陷在池边的黑泥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池子里拖。仔细一看，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池中央，被那个纸人踩在脚下。
"阴阳锁。"纸人妖王咯咯笑起来，扇尖指指小铛的影子，"她的影子归我了，人自然也得跟着走。"
"放她过来！"我举起铜钱锥子指着他，掌心的平安扣碎片突然发烫。
"别激动啊扎纸匠。"纸人妖王用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我抓她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完成'阴阳和合'仪式。你们俩的平安扣，本来就是一对，合在一起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
我把两半平安扣碎片往一起凑，可碎片像是有仇似的，怎么也合不上。反倒烫得更厉害，像是有团火在掌心烧。
"没用的。"纸人妖王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的血池"咕嘟"冒泡，"没有阴阳调和，强行合并只会两败俱伤。就像当年......"
"闭嘴！"我打断他，突然想起血井里那声音说的话——"平安扣裂了，是因为心不定"。难道当年不是意外摔碎的？
纸人妖王突然把纸扇往下一劈："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血池里的纸人残肢突然动起来，胳膊找胳膊，腿找腿，自己往一起拼。没一会儿，就站起来十几个纸傀儡，一个个歪歪扭扭，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它们"嘎吱嘎吱"活动着关节，朝我们围过来。
我把小铛护在身后，挥舞铜钱锥子戳向最近的纸傀儡。锥尖戳进它胸口，"噗嗤"一声，冒出一股黑烟。纸傀儡晃了晃，非但没倒，胸口的窟窿里还伸出几条红线，缠上了锥子柄。
"不好！"我想松手已经晚了，红线顺着锥子爬上来，缠上我的手腕。
"哥！"小铛扑过来想帮我扯断红线，可刚碰到线头就被弹开，重重摔在地上。
"小铛！"我急得吼了一声，另一只手往嘴里塞，用力咬破手指，把血抹在铜钱锥子上。"破！"
血珠渗进锥子缝里，突然"嗡"的一声震响。红线像被火烧了似的缩回去，纸傀儡胸口冒起黑烟，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化成一堆纸灰。
可其他纸傀儡已经围上来了。我左手护着小铛，右手挥舞锥子乱戳。血珠甩得到处都是，碰上纸傀儡就"滋滋"冒烟。但它们像源源不断似的，血池里又有新的残肢在组装。
缠斗中后背突然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个纸傀儡抱住了腰。力气大得吓人，骨头都快被勒断了。我挣扎着想回头，下巴却被狠狠撞了一下，嘴里满是血腥味。
"哥！"小铛急得大哭，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地上半截纸人胳膊就朝纸傀儡砸过来。
就在这时，我被撞破的嘴角滴下几滴血，不偏不倚落在掌心的平安扣碎片上。
"嗡——"
碎片突然发出刺眼的金光，像是有团小太阳在手心里炸开。我和小铛同时被震开，跌在地上。那些围过来的纸傀儡像是被烈火烫了似的，纷纷后退，有的碰到金光直接化成纸灰。
我盯着手心的平安扣碎片，金色的光芒从裂缝里涌出来，碎片边缘在微微颤动，像是想往一起凑。
小铛突然尖叫一声，双手抱住脑袋在地上打滚。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半块平安扣也在发光，和我手里的碎片遥相呼应。
"不要......头好痛......"她抱着头哭喊，眼泪混着额头上的血往下流。
我赶紧爬过去抱住她："小铛？小铛你怎么了？"
"想起来了......哥，我想起来了......"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平安扣是我掰开的！不是你弄坏的！"
我愣住了。
"那天你要去镇上上学，我舍不得你走......"小铛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你说会给我带麦芽糖回来，我说要跟你一起去......你不让，说等放暑假就回来教我扎纸蝴蝶......我生气了，抢过你的平安扣就往地上摔......它没碎，我就用手掰......"
掌心的平安扣碎片烫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呼应她的话。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误会了？那天我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的，回家还被爷爷狠狠揍了一顿。
"你这个小贱人！"纸人妖王突然暴怒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我等了这么多年，就等你们心甘情愿合并平安扣！你居然想起这些来了？"
他把纸扇往血池里一插，池水"咕嘟咕嘟"冒起黑色的泡泡。那些纸傀儡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眼睛里冒出红光，动作也灵活多了，朝着我们扑过来。
糟了，这家伙动真格的了。我把小铛护在身后，握紧发光的平安扣碎片。金光虽然能逼退纸傀儡，但范围有限，这么耗下去迟早被它们耗死。
《扎纸秘术》......对了！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书中一页——百鬼引路符！那是种禁忌符法，要用施术者的精血为引，能暂时控制纸扎的阴物。当时觉得太邪门没仔细看，现在......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地上。趁着纸傀儡还没围上来，用手指蘸着地上的血，歪歪扭扭地画符。血不够了就再咬破别的手指，疼得钻心也顾不上了。
小铛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突然站起来，扯断脖子上的平安扣碎片，朝纸傀儡群扔过去。金光在傀儡群中炸开，虽然威力不大，却暂时逼退了它们。
"哥！快点！"她朝我喊，声音带着哭腔。
最后一笔画完，地面上的血符突然亮起红光。整个窟底都震动起来，那些纸傀儡的动作猛地停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纸人妖王脸色大变（如果那张黄纸脸能算脸色的话）："你疯了？用精血画这种禁符？不要命了？"
我没时间理他，双手结印，照着《扎纸秘术》里的口诀念："天苍苍，地茫茫，纸为皮，血为浆，听我号令，引魂归乡——去！"
最后那个"去"字喊出来，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眼前发黑差点栽倒。但地上的血符却红得发紫，那些纸傀儡猛地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齐刷刷盯着纸人妖王。
"不可能！你只是个半吊子扎纸匠！"纸人妖王失态地尖叫，挥着扇子后退。
纸傀儡们像是没听见似的，迈着僵硬的步子朝他围过去。有的抓住他的胳膊，有的抱住他的腿，还有的直接往他身上扑。纸人妖王左躲右闪，嘴里念念有词，想操控傀儡，可那些傀儡像是中了邪，死活不听他的。
"滚！都给我滚！"他急了，抓住一个纸傀儡的脑袋狠狠一拧，"咔嚓"一声拧了下来。
可断头的纸傀儡没倒下，脖子里伸出更多红线，缠住了他的脖子。
机会！我眼睛一亮，趁机拉着小铛往血池边缘退。只要找到出去的路......
"想跑？没那么容易！"纸人妖王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浑身的黄纸"哗啦"裂开，露出里面的真身——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完整的纸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脸上没鼻子没嘴，只有右眼那里挖了个洞，黑洞洞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个纸人......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没想明白，纸人妖王突然双指并拢，朝血池一指。池水瞬间沸腾起来，那些围攻他的纸傀儡像是被硫酸泼了似的，纷纷融化，化成纸浆。地面上的百鬼引路符红光渐暗，最后"噗"的一声灭了。
我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禁符被破，反噬来得又快又猛。
纸人妖王一步步朝我们走来，每走一步，身上的纸就鼓起来一些，像是充气似的。"现在没人帮你们了吧？"他笑起来，声音尖细刺耳，"本来想让你们心甘情愿合并平安扣，省得伤了它的灵性......现在看来，只能用强了！"
他突然抬手朝小铛抓去。我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把小铛护在身下。预想中的攻击迟迟没来，我抬头一看，愣住了。
小铛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我的手，站在我面前，手里握着那半块平安扣碎片。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水一样流动着，突然变成无数黑色的尖刺，朝着纸人妖王射过去。
"噗噗噗"几声，黑色尖刺穿透纸人妖王的身体，把他钉在了血池边的石壁上。
纸人妖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冒黑烟。他看着小铛，眼睛里的黑洞剧烈收缩："你......你的影子......怎么可能......"
"因为我想起一切了。"小铛的声音很冷，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想起你是怎么害死我的，想起你是怎么拿走我的影子的。"
我这才发现，小铛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一点白眼球都没有。她的影子在地上盘旋，像条黑色的蛇，不断吐出尖刺，刺穿纸人妖王的身体。
纸人妖王身上的纸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里面的稻草。他挣扎着想去抓小铛，可身体被钉在石壁上动弹不得。"不......仪式还没完成......平安扣必须合并......"
就在这时，小铛手里的半块平安扣突然飞了起来，我掌心里的碎片也像被磁石吸住似的，跟着飞了过去。两块碎片在空中旋转着靠近，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咔嚓"一声合在了一起。
完整的平安扣漂浮在半空中，发出清越的响声，像是寺庙里的铜钟。纸人妖王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身体猛地炸开，变成漫天纸灰。
窟顶突然传来"咔嚓"声，无数石块和泥土掉下来。
"糟了！妖窟要塌了！"我赶紧抱起虚弱的小铛往旁边躲。
小铛怀里的平安扣飞到我手里，入手冰凉，不再发烫。但我仔细一看，愣住了——合并后的平安扣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像是怎么也合不上。
血池里的血水已经变得清澈，池底浮出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抱着小铛跑到池边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池底用鲜血写着一行字："陈家扎纸铺地基下有玄机"。
扎纸铺？那里能有什么玄机？我家祖祖辈辈都在那里扎纸人，要是有什么东西，早就该发现了......
"咳咳......"
一阵熟悉的咳嗽声突然从窟外传来。
我浑身一僵，这个声音......是爷爷？
爷爷不是卧病在床吗？怎么会跑到槐树林来？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
怀里的小铛动了动，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指着平安扣上的裂痕，声音虚弱："哥，那道缝......里面好像有东西......"
我低头一看，平安扣的裂痕里果然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黑乎乎的，像是细小的虫子。
窟顶又传来一声巨响，更多的石块掉下来，砸在血池里溅起水花。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先出去再说。我抱起小铛，朝着刚才掉下来时看到的微光跑去。爷爷的咳嗽声还在继续，一声接一声，像是在指引我方向，又像是在催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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