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顺着石缝往上冒,冻得我后颈汗毛倒竖。睁开眼时,七具朱漆棺材正围着我狞笑,北斗七星的排列方式让我想起地穴石壁上的凹槽,棺材盖接缝处渗出的血丝在地面汇成小溪,跟着墙角滴水声的节奏缓缓流动。
“醒了?”林铁匠的声音从棺材阵中央传来。我这才发现他站在密室最深处,手里纂着把铜钥匙,独眼在黑暗里亮得吓人,“林家的种就是不一样,换了陈家崽子早冻硬了。”
我撑着石台想坐起来,浑身骨头缝都在疼。右手掌突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摊开手一看——小铛最后塞给我的那块人皮平安扣正嵌在掌心伤口里,血色纹路像毛细血管似的蔓延开,和我左肩月牙胎记疼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他妈到底是哪?”我说话时带起白雾,这密室比腊月的河水还冷。东北角那具棺材在滴水,血珠砸在石台上的声音,正好和《纸鸢谣》的节拍合上了。
林铁匠嗤笑一声,钥匙在指间转了个圈:“还能是哪?你祖宗的家。”他突然用钥匙指向我,“二十年了,林家血脉终于回到该回的地方。”
“小铛呢?”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石台上疼得眼冒金星。人皮平安扣突然发烫,顺着血液往胳膊里钻,“你把她弄哪去了?”
“弄哪去了?”林铁匠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独眼淌出黑血,“她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么?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啊——”他猛地指向渗血的棺材。
我浑身一僵。那截从棺缝里伸出来的东西……是手指?惨白的宣纸裹着竹篾,指甲涂着金粉,指节处还有扎纸人特有的折痕。这不是小铛变纸人时的手吗?
“畜生!”我抓起身边不知谁散落的铜钱锥子就冲过去。刚跑出两步,掌心的平安扣突然自己飞起来,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奔东北角棺材盖。
“不好!”林铁匠的喊声刚落,平安扣已经“咔哒”一声嵌进棺盖中央的凹槽。严丝合缝,就像原本就是从这里抠下来的。
荧光符文瞬间爬满整口棺材,红光顺着纹路游走,活像血管里的血在流动。紧接着,整口棺材开始剧烈震动,里面传来抓挠木板的声响,指甲刮擦木头的噪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血契重连……血契重连!”林铁匠跪倒在地,对着棺材连连磕头。他后颈的平安扣印记也亮起来,和棺材上的符文形成呼应。
棺盖缓缓抬起一寸。一股腐臭味混着纸灰味扑面而来,我胃里翻江倒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截纸人手臂突然从缝里弹出,五根手指死死掐住我手腕!
“操!”我想用铜钱锥子扎它,可它力气大得吓人。竹篾扎的指骨直接嵌进我皮肉里,纸糊的指甲刺破血管,血顺着我的小臂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更可怕的是从指尖传来的感觉——像有根烧红的铁丝顺着血液往我脑子里钻。无数画面突然炸开,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时间:
一个穿蓝布长衫的年轻人被按进棺材,他后颈有月牙胎记;穿中山装的男人把哭喊的男孩锁进密室,手里也拿着块平安扣;还有爷爷……二十年前的爷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站在冰棺前,笑得一脸诡异。
“啊——!”我疼得嘶吼,这些记忆不是我的,却带着刺骨的真实感。纸人手臂突然往后拽,想把我拖进棺材里。
“别他妈做梦!”我掏出铜钱锥子狠狠扎进纸人小臂。嗤啦一声,宣纸破开露出里面的竹篾,黑血喷了我一脸。这血是热的,带着心跳的温度。
“以为扎破纸皮就行?”林铁匠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七枚青铜钉子滚落在石台上,每根都刻着镇魂符文,“陈家小子,你还没明白自己的命!”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扑过来按住我右手。铁钳似的大手攥着我手腕,把我按在石台中央的凹槽里。尖锐的刺痛从掌心传来——三枚镇魂钉穿透了我的手掌,把我钉在了石台上!
鲜血顺着钉身往下淌,激活了石台上的符文。七道红光顺着地面纹路亮起,连接着七具棺材,组成了完整的北斗阵。其他六具棺材也开始渗血,血腥味浓得让人窒息。
“双重血脉,缺一不可。”林铁匠凑到我耳边,口气里的铁锈味熏得我想吐,“你以为替命是那么简单的?陈家献阳寿,林家献肉身——你和小铛,一个都跑不了!”
“放屁!”我挣扎着想挣脱钉子,可越动钉尖嵌得越深,连骨头都在疼,“小铛是无辜的!放她走!”
“无辜?”他突然狂笑,独眼瞪得像要掉出来,“二十年前你爷爷用林家幼女的命换你活下来时,怎么不说无辜!”他掏出剩下四枚镇魂钉,一步步逼近,“现在,该你还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扎纸秘术》里的记载。咬破舌尖,含住一口血喷在掌心伤口上:“以血为引,祖术显形!开!”
红光猛地从伤口炸开!人皮平安扣突然从棺材盖弹出来,悬在半空射出一道血光,在对面墙上映出幅地图。七处标记点分布在镇子各处,其中六个都画着叉,只有中央那个闪着红光——正是这间密室。
“那是什么?”林铁匠的声音有些发慌。
我盯着东北角棺材,突然发现棺底刻着行小字。血光照射下,那些字像活过来似的:“双生子契:命魂相托,阳寿共享。”
“双生子?”我脑子嗡的一声。爷爷书房里那张被烧掉一半的照片……抱着双胞胎的模糊人影……难道我有兄弟姐妹?
棺材里的纸人突然剧烈挣扎。纸糊的手臂胡乱挥舞,把棺材盖顶开大半。我这才看清里面哪是什么纸人——那是用无数张人皮拼成的怪物,胸口赫然贴着半块平安扣,和我掌心这个正好能合上!
“哥……”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愣,看见纸人怪物的头颅缓缓转向我,七窍淌着黑血,眼眶里跳动着两团红光。那张脸……融合了我和小铛的五官!
“七月半……中元节……”纸人怪物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像是从水底传上来似的,“必须……开棺……”
“开什么棺?说清楚!”我想靠近,可掌心的镇魂钉扯得生疼。
纸人怪物突然从嘴里吐出个桃木牌,上面刻着生辰八字——是爷爷的!木牌飞到我面前时突然炸裂,碎片中闪过小铛半透明的脸。
“记住……双生子……不是……敌人……”她的灵体刚说完就开始消散,蓝光像萤火虫似的钻进我眉心。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掌心的镇魂钉“咔嚓”断了一根!
“不好!血契被干扰了!”林铁匠脸色大变,抓起剩下的镇魂钉就想扑过来。
突然,整个密室剧烈摇晃!七根青铜锁链同时绷紧,发出龙吟般的声响。铁链勒进棺材板,把七具棺材往中央拉拢。原本漆黑的穹顶变得透明,一轮血红色的满月挂在天上,月光照进密室,把所有东西都染上诡异的红光。
石台上的黑血开始冒泡,血色雾气弥漫开来。我感到左肩胎记又开始疼,疼得像有烙铁在烫。低头看向地面时,冷汗唰地下来了——我的影子正在雾里变形,宣纸般的皮肤下显出竹篾骨架,脸庞空白一片,根本没有五官!
最吓人的是,这纸人影子根本不听我的控制。我明明抬起左手,它却缓缓抬起右手,僵硬地指向东南角那具崭新的棺材。
“血月已现,谁也跑不掉了!”林铁匠站在阵法边缘疯狂大笑,“林家列祖列宗,准备享用你们的祭品吧——”
东南角棺材突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棺材板。一下,两下,节奏沉重得像敲在我心脏上。
纸人影子突然做出一个诡异的动作——它缓缓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像是在听棺材里的声音。接着,它转过空白的脸“看”向我,纸糊的嘴角向上弯起,裂到耳根的弧度,和地穴里那个红纸人一模一样。
纸人影子的嘴角咧到耳根时,东南角棺材突然炸开。
不是循序渐进的开裂,是整口棺盖连同四壁炸成无数木片。我被气浪掀翻在石台上,后背撞碎两根断裂的镇魂钉,血混着木屑从掌心涌出来。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纸钱香烛的气味,是桂花乌龙混着檀木的冷香,甜得发腥。
「咕咚。」
什么东西掉进血水里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心脏猛地停跳半拍。
从碎木堆里坐起来的不是鬼怪,是个穿民国学生装的姑娘。墨色旗袍开衩到膝盖,露出苍白的小腿,脚上绣着并蒂莲的布鞋还在往下滴黑水。她手里攥着支银质钢笔,笔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而那些飞溅的棺木碎片在她四周凝滞成伞形屏障,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暴雨。
「你们…吵到我睡觉了。」姑娘说话时眼皮都没抬,钢笔尖在太阳穴转了个圈,留下道血痕,「第三十七次。」
林铁匠突然瘫坐在地,独眼死死盯着姑娘旗袍领口:「锁…锁骨上的凤钗胎记…您是…」
「闭嘴。」钢笔尖距眼球只剩半寸,姑娘终于抬眼,瞳孔是浑浊的灰白色。她的目光扫过七具棺材,最后落在我变形的影子上,「林家还在玩替命的把戏?」
影子突然挣脱血雾束缚,纸糊的手抓住我脚踝。刺骨的寒意在接触点炸开,无数细小花纹顺着血管往上爬——那些不是普通的符咒,是用朱砂一笔笔描在宣纸上的人脸,每张都在无声尖叫。
「疼!」我反手抓起身旁断钉刺向影子,却在接触瞬间被烫得惨叫。纸人皮肤下涌出暗红液体,在地上汇成溪流淌向姑娘脚边,接触到她布鞋的瞬间突然沸腾,蒸腾出人形的白汽。
「双生子契,阳寿共享。」姑娘把钢笔插回发髻,慢悠悠走到我面前。她的指尖穿过那些沸腾的血雾,直接按在我眉心——小铛灵体消散的地方。「可没说共享给谁。」
剧痛从眉心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倒灌进来:在绣房里被针扎破手指的女孩,在私塾用钢笔划破课本的男孩,在祠堂里同时跪在蒲团上的两个孩子…他们有着相同的月牙印记,只是一个在左肩,一个在右肩。
「哥!」
熟悉的哭喊突然在密室回荡。我惊恐地发现那些血雾正在凝聚成小铛的形状,而她的灵体正被强行从我的眉心剥离出去。纸人影子兴奋得疯狂扭动,纸糊的手掌穿透我的胸膛,直接抓住那颗跳动的灵体!
「小铛!」我拼命去拽,摸到的却是满手光滑的宣纸。我们的手臂正在融合,竹篾骨架从我的皮肤下刺出,又在她掌心凝成血肉。
「住手!」姑娘突然跺脚。整个密室的血雾瞬间凝固成红色冰块,连滴答的血水都悬在半空。她扯下发髻上的银钢笔扔给林铁匠,「把他钉回棺材里,用凤凰钉。」
林铁匠像是被操控的木偶,颤抖着捡起钢笔。我这才看清那不是钢笔,是支雕花银钉,针尖蹲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尾羽上刻着行极小的字:「民国二十三年制」。
「等等!」我盯着姑娘胸口若隐若现的胎记——和爷爷书房那张烧了一半的照片上,女人锁骨的位置一模一样。「你认识林建军?二十年前把婴儿放进棺材的男人!」
银钉停在半空。姑娘突然笑了,灰白的瞳孔里第一次有了波动:「终于有人还记得这个名字。」她弯腰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那些凝固的血雾,「你以为自己是第几个『林默』?」
血雾突然液化,在半空组成幅诡异的家谱。无数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从雾气中浮现,每个人胸口都别着半块平安扣,他们的死亡日期整齐排列:光绪二十七年、民国八年、建国三年…最后停在二十年前那个血色满月夜。
纸人影子突然剧烈燃烧起来。小铛的灵体在火中发出惨叫,那些被吞噬的人脸顺着火焰攀附到我身上,在皮肤下扭结成网。当火焰烧到影子的脸时,我看清了——那空白的五官正在变成小铛的模样,而她灵体的脸却在同步变成我的!
「七月半…中元节…开棺…」小铛的声音变成双重音调,一半痛苦一半兴奋。灵体挣脱影子的瞬间,我右肩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低头看见月牙胎记正在浮现——右肩,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印记!
「凤凰钉!」姑娘突然厉喝。
林铁匠的手不受控制地落下。银钉刺破我右肩胎记的瞬间,整具身体像被投入油锅。我眼睁睁看着皮肤变成宣纸,骨头化作竹篾,而那些人脸符咒顺着血管爬到脸上,在眼睛的位置凝固成两个黑洞。
「现在我们三个…终于团圆了。」姑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想尖叫,却只能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视线越来越高,纸做的手指穿透自己的胸膛,抓住那颗正在变成木牌的心脏。
血月突然变大,整个密室都被染成猩红。我从镜子般的穹顶看到自己的新模样——纸人身体上,左边脸颊是我的脸,右边脸颊是小铛的脸,额头正中央,印着姑娘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该去叫醒其他人了。」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开合,声音是三个声部的合唱,「毕竟…七月半的《纸鸢谣》,要七个人一起唱才好听啊。」
七个纸人身影从七具棺材里缓缓坐起,每具都长着和我相似的脸。血雾中,那张民国学生装的姑娘皮被轻轻脱下,露出里面用数百张人脸拼成的怪物躯干,而她手里拿着的人皮平安扣,正缺着最后一块——我额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