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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纸鸢

扎纸匠

血红色的月亮像个打翻的灯笼,把祖宅天井照得一片通红。雾气黏糊糊地贴着后颈,跟刚裱好的宣纸一个质感。我想抬手擦把汗,却发现胳膊以个诡异的角度僵在半空——竹篾子扎的骨头正在皮下咯咯作响,手指不听使唤地摆出扎纸人才懂的祭祀手势。

「走稳点。」我的嘴自己开合着,声音却像七八个喉咙在同时说话。

青砖地上汪着一层血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纸张吸水的滋滋声。七盏白灯笼在老槐树上转圈,光透过纸罩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活像镇上王婆炸油条时翻来滚去的面团。左侧眼角余光里,六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纸人正从厢房飘出来,每个都少了身体的某部分——缺胳膊的、没脑袋的、只剩半截身子的,竹篾骨架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光。

「白灯笼,照槐影。」最前面那个纸人突然开口,声音跟破风箱似的,「七月半,替命行。」

其他纸人跟着唱起来,调子歪歪扭扭却异常熟悉。这不是小时候爷爷哼的《纸鸢谣》吗?我拼命想堵住耳朵,双手却反而把《扎纸秘术》里记载的往生诀念得更响:「青竹为骨,白纸为皮,阴阳路上……」

不对!最后那句不是口诀!

我眼睁睁看着右手摸出铜钱锥子,尖锐的铜尖在血月映照下闪着寒光。这只手正带着锥子缓慢而坚定地刺向我的眉心——刚才那个民国装姑娘眼睛的位置!

「***的!」我用尽全力往后缩脖子,后脑勺重重撞在槐树干上。干枯的树皮蹭掉半张脸的纸糊,冷风灌进空洞的脸颊,带着竹篾断裂的刺痛。

锥子停在离眉心半寸的地方。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不是血,是 tears。我僵硬地转头,看见右边脸颊上,小铛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正往下掉眼泪。泪珠砸在纸糊皮肤上滋滋冒烟,腐蚀出细小的孔洞,从洞里能看见里面纠缠的竹篾和朱砂符咒。

「哥……往左……躲……」小铛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随着她说话,我右半边身体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硬生生带着纸人躯体往左边拧过去。

铜钱锥子擦着耳畔扎进槐树里,铜制的锥尾嗡嗡震颤。刚才站在我正前方的断头纸人扑了个空,没头的脖颈里喷出黑黢黢的纸灰,落了我一肩膀。

「碍事。」纸人空洞的脖颈里传出声音,断口处的竹篾突然像触手般伸直,尖端闪着剪刀似的寒光刺向我右眼——小铛的眼睛。

「滚!」我把全身力气灌进喉咙。说也奇怪,随着吼声,那些束缚身体的咒力居然松动了一瞬。就趁着这口气,我扭着半边还能动的身子往左侧翻滚,肩胛骨重重磕在青砖地上,疼得眼前发黑。

纸人触手擦着肋骨过去,把褂子划开道口子。我低头一看,裂开的纸皮下露出密密麻麻的人脸符咒,每张脸都在无声尖叫,其中一张分明是小时候的我。

雾气突然变浓了。血月的红光穿透雾气,在地上积成半寸深的血水塘。那些原本飘在空中的空白纸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齐刷刷悬在天井上空,密密麻麻足有上百只。

最前面那个缺胳膊的纸人突然抬起仅剩的左手,指向那些纸鸢。

「看看你的前辈们。」它说。

血月光线骤然大盛,照得人睁不开眼。等我适应光线再看时,浑身的纸皮都开始发紧——所有空白纸鸢上都浮现出人脸,从左到右按年代排得整整齐齐。最左边的穿清代官服,花白胡子上还挂着冰碴子;中间的是穿中山装的年轻人,胸口别着早已褪色的钢笔;再往右是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脸上带着七零年代特有的愁苦……越往右,衣服越眼熟,直到看到最右边那个穿夹克的中年男人,我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那张脸我在灵堂上见过无数次——是十年前病死的表叔陈志强。他后颈同样有个月牙胎记,只是照片上总被衣领遮着。

「从光绪二十七年到现在,一共三十七位替命者。」六个纸人突然围了上来,形成个标准的困魂阵,「你是第三十八个,陈家最后这根独苗。」

独苗?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爷爷书房那张烧了一半的照片突然闪过眼前——抱着两个婴儿的模糊人影,背后是同样的血月和纸鸢。

「双生子……不是敌人……」小铛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右半边脸颊的纸皮开始剥落,露出她原本的面容。她正直勾勾盯着那些纸鸢,眼神里全是惊恐。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发现所有纸鸢的排列其实有规律。每个面孔都微微转向下一个,像是在传递什么东西。而这条传递链的末端,正好对着我现在站的位置。更可怕的是,每个面孔的眼睛都在慢慢转向我,不管是清代官员还是民国学生,全都盯着我左肩的胎记,露出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轮到你了。」六个纸人同时抬起手,竹篾编织的手指指向天空,「把铜钱给她。」

我这才发现怀中空空如也。那枚刻着爷爷生辰八字的铜钱不见了!

「找什么呢?」头顶传来戏谑的声音。抬头一看,那个民国装姑娘正坐在槐树枝桠上晃悠着双腿,手里把玩着那枚铜钱。她脸上的人皮已经完全剥落,露出底下用数百张人脸拼凑而成的恐怖面容,唯独那双灰白色的眼睛还在转动。

铜钱突然朝我飞来,带着破风的呼啸声。我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铜面,整只胳膊就突然不听使唤——不是变成纸人那种僵硬,而是像被无数根线牵着,硬生生往祠堂方向扯。

「别接!」小铛尖叫着想帮我甩开铜钱,可她只有半边身体的控制权。我们俩的手在半空中互相拉扯,纸皮下的竹篾嘎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祠堂方向传来了拨浪鼓的声音。

咚,咚,咚。

节奏和《纸鸢谣》的拍子严丝合缝,每响一声,我的手指就蜷曲一分。等鼓声飘到第三下时,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正用小铛那只半透明的手,死死攥住了那枚要命的铜钱。

这个姿势……我见过!在那些纸鸢的面孔上,每个替命者临死前都做着同样的动作——右手攥着铜钱举过头顶,像是在献祭什么。

「好乖。」民国装姑娘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时轻飘飘的没有声音。她走到我面前,人脸拼凑的嘴唇咧开个诡异的弧度,「不像前几个,非要把骨头都敲碎了才肯听话。」

她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划过我和小铛拼接的皮肤。那些被泪水腐蚀的孔洞正在自动修复,纸浆和竹篾像活物般蠕动,把小铛的面容一点点覆盖。

「不要!」我和小铛同时嘶吼,声音在喉咙里搅成一团。那些覆盖上来的纸浆带着刺鼻的血腥味,粘得像没干透的血浆。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扎纸秘术》最后那页被撕掉的内容。爷爷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腕,把血抹在那页空白处时说的话突然清晰起来:「阳血克阴邪,心头血最烈……」

没有任何犹豫,我用左手的铜钱锥子狠狠刺向左胸。

纸糊的皮肤像薄纸般裂开,竹篾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但预想中的鲜血喷溅没有出现——我的胸口里塞满了黄纸和符咒,锥子尖正扎在叠得整整齐齐的往生符上。

「忘了告诉你,」民国装姑娘笑得更开心了,「你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

六个纸人同时扑了上来。剪刀、竹篾、朱砂笔从四面八方刺来,我能听见自己纸糊身体被划破的酥脆声响。小铛的身影在右半边脸上越来越淡,她最后看我的眼神里全是绝望。

「哥……对不住……」

她的声音消失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锥尖传来微弱的搏动。是我的心!它还在那些黄纸底下跳动!

「去你妈的!」我用尽全力扭转锥子,铜钱尖在纸人胸腔里搅动。终于,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锥杆流了出来,带着活人独有的腥甜。是血!我的心头血!

没等民国装姑娘反应过来,我用带血的锥尖在半空画符。《扎纸秘术》里驱邪破煞的符咒不需要墨水,心头血就是最好的朱砂!

「敕令!破!」

血符接触空气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红光。离我最近的三个纸人尖叫着后退,却被红光追上瞬间点燃。纸糊的身体在烈焰中扭曲,露出里面完整的竹篾骨架,而骨架中央包裹着的,赫然是三具只剩皮包骨的人体!

最可怕的是那三具尸骨的左手——全都保持着攥着铜钱的姿势,枯骨死死嵌进掌心里。

红光散去后,三具纸人的残骸没有变成灰烬,而是化作三只巴掌大的纸蜘蛛。竹篾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正以惊人的速度爬向我的脚踝。

而天井上方,那三只纸鸢上的人脸突然变得鲜活起来,正对我露出诡异的笑容。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纸鸢群开始骚动。一只与众不同的纸鸢从最后排缓缓飞出,穿过其他纸鸢来到我面前。

这只纸鸢比别的都大,上面没有模糊的人脸,而是幅清晰的黑白照片——襁褓中的婴儿正在熟睡,左肩上有个清晰可见的月牙胎记。

是我。是刚出生时的我。

照片里的婴儿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纸糊的嘴角向上弯起,露出和第一章那个纸人一模一样的狞笑。

与此同时,祠堂方向的拨浪鼓声变得急促起来。咚、咚、咚、咚……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铜钱在血月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脚踝突然传来剧痛。低头看去,三只纸蜘蛛已经爬上小腿,竹篾腿深深扎进纸糊皮肤里,正拖着我往祠堂方向移动。

民国装姑娘站在前方微笑着张开双臂,无数纸鸢在她身后盘旋,形成巨大的黑色漩涡。每个纸鸢上的人脸都在吟唱《纸鸢谣》,声音汇在一起震得我耳膜生疼。

「回家吧。」她说,「回到你出生的地方去。」

我的身体开始自动走向那个漩涡,右手高高举着铜钱,像举着什么神圣的祭品。最前面那只婴儿照纸鸢突然俯冲下来,贴在我眼前晃悠。照片里的婴儿嘴巴一开一合,发出跟拨浪鼓完全一致的节奏。

咚。

小腿的竹篾裂开了。

咚。

肋骨的黄纸在剥落。

咚——

婴儿照突然炸开,纸糊碎片落了我满脸。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照片背面用朱砂写的八个字:

「双生子契,生死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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