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冰凉刺骨,浸透了我的衣服,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我奋力挣扎着往上游,指甲缝里塞满了粘稠的纸浆,那些写着“林”字的黄纸符不断地从我指缝间渗出来,又立刻被黑水融化。
胸口的镇魂印疤痕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我一只手划水,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水下的婴儿啼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不是一个,是两个,一左一右,像两把小锥子扎着我的耳膜。我咬紧牙关,憋着最后一口气往下潜。
就在我的指尖快要触碰到那七枚镇魂钉的时候,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缠住,狠狠往下拖拽。
“操!”我骂了一声,一口气没憋住,呛了一大口黑水。那水又苦又涩,还有股熟悉的糯米浆糊味,呛得我肺里像着了火。
我拼命踢蹬着双腿,伸手去摸腰上的铜剪刀,却摸了个空。刚才混乱中,剪刀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缠住我脚踝的东西越来越紧,冰冷滑腻,像很多条蛇裹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它们正顺着我的小腿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一阵发麻。
婴儿的啼哭声变成了尖笑,刺耳得让我头晕眼花。我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另一只手在腰间摸索着,摸出了那块从纸人身上拿下来的桃木簪子。
簪尖锋利,我反手用尽力气往下刺去。
“滋啦——”
一声像是油炸东西的声音从水下传来,缠住我脚踝的东西猛地一松。我趁机往上浮了几米,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
低头一看,只见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正从水底涌上来,像是一团团漂浮的头发,仔细一看,却全是密密麻麻的纸人残肢。它们腐烂的手指间还缠着红绳,随着水流飘荡,像一张巨大的网,慢慢向我围拢过来。
“妈的!”我暗骂一句,握紧了桃木簪子,摆出戒备的姿势。这些纸人残肢和我之前遇到的不一样,它们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怨气,比红裙女人身上的还要重。
就在这时,水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那七枚镇魂钉同时发出刺眼的红光。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我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心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过去。
“不好!”我心里咯噔一下,拼命想往旁边游,却根本无济于事。那些纸人残肢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也跟着水流向我扑来,冰凉的手指不断地抓挠着我的身体。
就在我快要被吸进漩涡中心的时候,胸口的镇魂印疤痕突然爆发出一阵灼热的疼痛,像是被人用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一道金光从我胸口涌出,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那些纸人残肢弹开。
漩涡的吸力似乎也减弱了不少。我趁机调整姿势,朝着漩涡边缘游去。
就在我快要逃出漩涡范围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只手很小,像是个孩子的手,指甲却又尖又长,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
我惊恐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正从水里看着我,左嘴角那颗鲜红的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小铛?”我失声叫道,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是小铛,但又不太像。她的眼睛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神采,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天真无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漠然。
“你跑不掉的。”小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我耳边,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沙哑,“替命阵总要有人来完成,不是你,就是我。”
“你在说什么?”我皱紧眉头,试图挣脱她的手,但她的手却像是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小铛!”
“我是小铛,也不是小铛。”小女孩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左嘴角那颗痣随着她的笑容微微跳动,“我是林家献给替命阵的祭品,是你爷爷选中的替身。现在,该轮到你了。”
她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腕。两只冰凉的小手紧紧地钳制着我,将我往漩涡中心拖去。
“放开我!”我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桃木簪子在我手中挥舞着,却始终无法碰到她分毫。
水下的镇魂钉红光越来越盛,七道红光像是七条毒蛇,从水底窜了出来,缠向我的身体。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模糊,那些关于爷爷、阿秀、红裙女人的记忆碎片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我看到爷爷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走进槐树林,看到阿秀躲在树后偷偷抹眼泪,看到红裙女人在车祸现场撕心裂肺地哭喊……
“不!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猛地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我想起了骨头最后在我掌心画的符咒,想起了阿秀纸人指向万阴门的方向,想起了奶奶说的那句“你爹娘该来接你了”。
爹娘……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当年为什么要丢下我?
就在这时,我脖子上的平安扣突然散发出一阵柔和的青光,与胸口镇魂印疤痕的金光交织在一起。那个抱在我娘怀里的婴儿,她左手腕上也戴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平安扣!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让我浑身一震。
“你错了!”我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要完成替命阵的,不是我,也不是你!”
我猛地抬起双手,将桃木簪子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噗嗤——”
桃木簪子深深刺进我的皮肉里,一阵剧痛传来。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鲜血涌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耀眼的金光。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你……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忍住剧痛,缓缓地将桃木簪子拔了出来。一股金色的血液顺着簪尖流淌下来,滴进黑水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些缠向我的红光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纷纷后退。漩涡的吸力也渐渐消失了,小铛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小女孩喃喃自语着,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替命阵……替命阵怎么会失败……”
“没有失败,只是需要一个了结。”我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是小铛,却又不完全是。她是林家的祭品,也是替命阵的牺牲品。
“爷爷,阿秀,红裙女人……他们都错了。”我轻声说道,“替命阵从来就不是为了续命,而是为了偿还。陈家欠林家的,爷爷欠你的,今天,就让我来还清吧。”
我举起手中的桃木簪子,准备刺向那个由纸人残肢组成的巨大漩涡。只要破坏了七星锁魂阵的阵眼,替命阵或许就能彻底瓦解。
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天真无邪:“哥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愣住了,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如果你破坏了阵眼,我就会彻底消失了。”
我心中一阵刺痛。是啊,她是小铛,是那个在修理厂帮我抵挡红裙女人的小铛,是那个在槐树下提醒我逃跑的小铛。虽然她只是替命阵的一部分,但在我心中,她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纸人。
“可是,如果你不消失,我就永远无法摆脱替命阵的束缚。”我艰难地说道,手心全是汗水,“而且,你留在这里,也只是一个被困住的灵魂,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安息。”
小女孩沉默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进黑水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我知道。”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从你给我扎纸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终结这一切。”
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左嘴角那颗痣显得格外可爱:“哥哥,动手吧。我不怕消失,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扎的纸人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咬紧牙关,举起桃木簪子,朝着漩涡中心刺去。
金光与红光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整个水下世界都在剧烈地摇晃着,那些纸人残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渐渐化为灰烬。
小女孩的身体也在渐渐消失,她看着我,笑容依旧灿烂:“哥哥,如果有来生,我还要你给我扎纸人,扎好多好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光芒中。
漩涡渐渐平息,黑水也开始退去,露出了底下的青石板。七枚镇魂钉静静地躺在石板上,红光已经消失不见,变得暗淡无光。
我瘫坐在青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镇魂印的疤痕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淡淡的金色印记,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喃喃自语着,眼泪却又一次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警惕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左嘴角那颗痣格外显眼。
“阿秀?”我失声叫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秀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三手,你终于做到了。”
“你……你不是已经……”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阿秀不是已经在血池里消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阿秀,也不是阿秀。”阿秀的笑容依旧温柔,“我是林家世代守护替命阵的灵体,也是你爷爷选定的守护者。现在替命阵已经被破坏,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她缓缓地向我走来,伸出手,想要触摸我的脸颊。但她的手却从我脸上穿了过去,像是一道虚影。
“三手,你记住,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你自己。”阿秀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你的爹娘当年并不是故意丢下你,他们是为了保护你,才不得不那么做。”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我急切地问道,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阿秀的笑容变得有些缥缈:“他们就在万阴门的尽头,在那个你真正的家。去吧,三手,去寻找你的身世,去找到你的家人。”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融入空气一样:“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忘记你是一个扎纸匠,一个能用纸人沟通阴阳的扎纸匠。”
“阿秀!”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阿秀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和一句回荡在空气中的话语:“三手,要好好活下去……”
我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替命阵被破坏了,小铛消失了,阿秀也离开了。我终于摆脱了陈家世代的诅咒,但心中却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金色印记,又看了看远处漆黑的万阴门。爹娘就在门的尽头,我的身世之谜也即将揭开。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桃木簪子。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爹娘,为了小铛,为了阿秀,也为了我自己。
我迈开脚步,朝着万阴门的深处走去。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串孤独的脚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