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他在我耳边轻声指引,呼吸灼热,"前面路口右转......"
我们像两个疯子一样穿过雨中的上海。几次险些滑倒,林霁的手臂就会收紧,仿佛那是他仅剩的全部力量。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热得不正常。
终于回到公寓,我几乎是半抱着把他弄上了楼。进门后,他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呼吸急促而浅薄。
"衣服......"我手足无措地站在满是水渍的地板上,"你需要换干衣服。"
林霁虚弱地指了指卧室。我翻出一套棉质睡衣和毛巾,犹豫了一下,决定尊重他的隐私。
"你能自己......"
"帮我擦下头发就行。"他接过衣物,"其他......我自己来。"
我转身面对窗户,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雨水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轨迹,就像我心中无法言说的痛楚。
"好了。"他的声音传来。
转过身,林霁已经换好睡衣,正试图用毛巾擦干头发。我接过毛巾,轻轻帮他擦拭。他的黑发比想象中柔软,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这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雨水的腥气。
"躺下吧。"我指了指沙发,"我去煮点热的东西。"
厨房小得转不开身,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鸡蛋、半棵白菜和一小包米。橱柜里有面条和几包中药。我烧上水,决定做最简单的鸡蛋面。
身后传来铅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我转身,看到林霁又拿起了素描本,虚弱但专注地画着什么。
"你真是......"我气得说不出话,走过去想夺下素描本。
"最后一页。"他挡住我的手,声音轻柔,"就画完这一页。"
我妥协了,回到灶台前搅动锅里的面条。水汽蒸腾中,我偷偷观察林霁——他抿着嘴唇,眉头微蹙,铅笔在纸上流畅移动。有时会停下来思考,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有时会突然加快速度,仿佛灵感稍纵即逝。高烧让他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明亮。
面条煮好了,我盛出一碗,加了几滴香油。"吃点东西再画。"
林霁放下素描本,接过碗。他的手抖得厉害,拿筷子都困难。我坐到他身边,接过碗:"我来吧。"
一口一口喂他吃面,我们谁都没说话。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吃到一半,他突然转过头剧烈咳嗽起来,我赶紧放下碗,轻拍他的背。咳声停下时,他的嘴角又出现了那抹刺目的红色。
"别画了。"我恳求道,"休息吧。"
他摇摇头,指了指素描本:"看看。"
最后一页上是一件婚纱设计——上半身是精致的蕾丝与薄纱,下半身像绽放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裙摆上点缀着水晶雪花。设计美得令人窒息,但最让我心惊的是右下角的一滴血迹,像朵小小的红梅绽放在雪地上。
"这是......"
"给你的。"林霁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最后的系列。"
"最后的......"我哽咽得说不出话。
"本想做完整个系列再给你看。"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雪落无声'是开始,这个是......结束。"
我轻轻合上素描本,生怕弄皱了那些珍贵的线条:"为什么要设计婚纱?"
林霁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呼吸变得平稳,我以为他睡着了。正当我准备起身收拾碗筷时,他突然开口:
"因为我想象不出......谁会配得上你穿婚纱的样子。"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我的心脏。我低下头,泪水滴在素描本封面上。
"傻瓜。"我轻声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林霁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在那双黑眼睛里看到了太多东西——惊讶、犹豫、渴望,还有深不见底的哀伤。
"宁雪......"他艰难地说,"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我打断他,伸手抚上他滚烫的脸颊,"六个月也好,六天也好,我想陪着你。"
他的眼眶红了,颤抖的手指覆上我的手:"这不公平......"
"生活本来就不公平。"我微笑,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它给了我才华却夺走名声,给了我美貌却带走青春,现在它把你送到我面前,却只给我们这么短的时间......但我还是要感谢它,至少让我们相遇了。"
林霁的眼泪终于落下。他把我拉进怀里,我们就这样相拥而泣,像两个在暴风雨中找到彼此的流浪者。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睡衣传来,急促却有力,让我想起困在笼中的鸟儿。
"留下来。"他在我耳边低语,"就今晚。"
我点点头,感受着他的呼吸拂过我的发丝:"我去给你熬药。"
中药的味道很快充满了狭小的公寓。我按照林霁的指示,把药材放进砂锅,加三碗水熬成一碗。期间他时睡时醒,每次睁眼都会寻找我的身影,确认我在后才又安心闭上。
"你以前照顾过病人吗?"他问,看着我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样子。
"没有。"我老实承认,"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林霁笑了:"看得出来。"
"喂!"我假装生气,"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少说话多休息。"
他乖乖闭嘴,但眼睛仍追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那种专注的目光让我既甜蜜又心碎——他是在铭记,我知道,就像一个人在生命尽头拼命记住每一个珍贵的瞬间。
药熬好了,黑褐色的液体散发着苦涩的气息。林霁一口气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苦吗?"我问。
"习惯了。"他放下碗,"比起化疗,这算甜的。"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背过身去洗碗,不让他看到我的表情。
"宁雪。"他轻声唤我,"别难过。"
"我没......"
"你说谎时右眼会眨得比左眼快。"
我转身瞪他:"这种时候你还观察这个?"
"观察你是我最大的乐趣。"他微笑,那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几乎像个大学生,"特别是你生气的时候,鼻尖会微微皱起来,像只炸毛的猫。"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终走过去轻轻抱住他:"变态设计师。"
他靠在我肩上,呼吸渐渐平稳。我以为他又睡着了,却听到他轻声说:"谢谢你来找我。"
窗外,雨势渐小。夜色笼罩着上海,千万盏灯火在雨中模糊成一片。我们就这样依偎在沙发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何时,我也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轻抱起我,放在床上,又为我盖好被子。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晚安,我的影后。"林霁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做个好梦。"
我想抓住他的手,却只触到一片虚空。睡意如潮水般涌来,将我带入黑暗而温暖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