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怀表往事

永安市的雨总是带着电子味。程妄倚在天台围栏边，指尖摩挲着怀表外壳的凹痕。远处霓虹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第一次看见怀表时的光影碎片。

表盖开合的轻响被雨声掩盖。铜制内壳映出他微蹙的眉，以及夹层里那张泛黄的纸条——「找到江肆，让他看看真正的月亮。」字迹边缘因反复折叠而毛糙，最后那个句号洇着暗红水痕，像干涸的血迹。

「又在偷摸古董？」冷冽的声线从身后传来。程妄迅速合上怀表，转身时已换上玩世不恭的笑：「江队这是查岗啊？我这不缅怀一下组织先烈，毕竟...」他故意拖长尾音，晃了晃手腕，「新人培训手册上说，溯光者的遗物都藏着宝贝。」

江肆的目光扫过他攥紧怀表的指节，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程妄捕捉到这个细微反应，心脏骤然加速——十年了，那个雪夜在他视网膜上烙下的画面，终于有了实感。

十年前·废墟

十二岁的程妄蜷缩在钢筋骨架下，雨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远处传来机械犬的嗡鸣，他咬碎渗血的下唇，强迫自己数钢筋上的锈斑。数到第七道时，瓦砾堆突然裂开缝隙，穿黑衣的男人跌进来，怀里抱着个金属匣子。

「小崽子，能跑吗？」男人扯下染血的围巾，露出下颌狰狞的旧疤。程妄这才注意到他后背插着半截钢筋，暗蓝色制服上的「溯」字徽章裂成两半。

「能。」他攥紧破校服口袋里的螺丝刀——这是他在废墟里 scavenge 三天的「武器」。男人咳出黑血，将匣子塞进他怀里：「去三号地铁口，找穿灰风衣的人。别打开，除非...」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探照灯的光束扫过缝隙。

男人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住碎石。程妄闻到浓重的铁锈味，混着某种冷冽的松香——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高级记忆舱冷却液的味道。男人的血滴在他手背上，竟泛着诡异的紫色纹路，像即将熄灭的荧光。

「拿着。」男人从怀表链上扯下枚子弹，塞进他掌心，「遇到危险就喊『妄念体的根在记忆褶皱里』。还有...」他扯下表盖，露出内侧刻着的「肆」字，「找到这个人，别让他困在过去。」

现实·天台

「发什么呆？」江肆的指尖敲了敲天台铁门，「下周三有S级任务，需要双人潜入。」他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程妄膝盖，带起的风里隐约有松木香。

程妄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对方后颈。那里有块淡色疤痕，形状像道扭曲的闪电——和十年前男人后颈的烧伤一模一样。怀表在掌心发烫，他突然伸手拽住江肆手腕：「队长，你见过真正的月亮吗？」

江肆顿住脚步。程妄看见自己映在他镜片上的倒影，瞳孔因紧张而收缩成细缝。远处钟楼敲响十二声，雨幕中忽然有荧光闪过——是几只误闯城市的萤火虫，尾部明灭如记忆舱的指示灯。

「月亮？」江肆抽回手，声线平淡得像在念任务报告，「永安市2035年就禁用了自然光模拟系统，你该补补近代史。」他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冷白灯光勾勒出他肩线的锐利弧度，「明早八点，实验室测脑波同步率。」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程妄摸出怀表，表盖在潮湿的掌心留下淡淡铜锈。他对着荧光萤火虫呵气，白雾中，表盖内侧的「肆」字忽然泛起微光，笔画间竟藏着极小的二维码——这是十年前被淘汰的加密技术，只有用老式扫描仪才能读取。

凌晨·地下黑市

「老周，帮个忙。」程妄将怀表按在生锈的扫描器上，霓虹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戴老花镜的摊主瞥了眼怀表，手突然颤抖：「小子，你从哪弄来的...」

「别问来源。」程妄按住老人欲关店门的手，「我只要知道这上面的加密内容。」扫描仪发出刺耳鸣叫，屏幕上跳出乱码，却在最后定格成一张照片——穿灰风衣的男人搂着少年江肆，背景是永安市旧图书馆，穹顶玻璃外悬着一轮真实的满月。

「不可能...」老周扯下眼镜，用袖口狂擦屏幕，「灰风衣是老溯光者的暗号，二十年前就随总部销毁了。这照片...」他突然抓住程妄手腕，「你是不是见过『那个人』？他是不是...」

天花板的灯泡突然爆裂。程妄本能地扑倒老人，子弹擦着耳际嵌入墙面。黑暗中传来机械犬的嗡鸣，三道光束扫过货架，某罐记忆舱冷却液被扫中，绿色液体在地面蔓延，映出持枪者的轮廓——是戴着乌鸦面具的杀手，和十年前屠杀废墟的那帮人穿同款作战靴。

「走！」程妄拽起老人从密道逃脱，怀表在跑动中滑出衣兜，表盖翻开的瞬间，他看见照片里灰风衣男人的脸——竟与镜中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黎明·实验室

江肆将脑波同步仪调试到最高精度，余光瞥见程妄推门进来。少年眼下有青黑，发梢还滴着雨水，却笑得轻快：「队长猜猜我昨晚去哪儿了？」

「黑市。」江肆递给他电极贴片，「你的鞋底沾着第三区的荧光苔藓，那东西只在旧地铁隧道生长。」他顿了顿，注视着程妄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遇到麻烦了？」

程妄挑眉，将怀表放在仪器台上：「猜对了。有人不想让我查这个。」表盖自动翻开，照片在晨光中显形。江肆的手指突然攥紧电极夹，金属部件在掌心留下齿痕般的凹印。

「这是你吗？」程妄指着照片里的少年，「还有这个人...」他指尖掠过灰风衣男人的脸，「他说让我告诉你，妄念体的根在记忆褶皱里。」

实验室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江肆转身关闭警报器，喉结在苍白皮肤下滚动：「过时的情报。」他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十年前的任务失误后，组织就更新了...」

「失误？」程妄逼近半步，嗅到对方身上突然浓郁的松木香，「还是说，有人篡改了任务数据，让你以为自己失手杀了搭档？」

警报声戛然而止。江肆猛地转身，两人距离近到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血丝。怀表在仪器台上轻轻震动，表盖边缘渗出极细的荧光——那是十年前的记忆残留，像将熄的烛火，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拼命摇曳。

「谁告诉你的？」江肆的手按在程妄肩膀上，力度大得近乎掐住锁骨，「那个男人...他到底说了什么？」

程妄抬头，正对上江肆镜片后的眼睛。那里有风暴在极深处翻涌，像被冰封十年的深海，终于裂开第一道缝隙。他想起废墟里男人临终前的体温，想起照片里真实的月亮如何照亮少年江肆的笑靥。

「他说，」程妄将子弹项链从衣领扯出，抵在江肆掌心，「真正的敌人不在记忆里，在我们身后。」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程妄转身时，怀表从仪器台滑落，照片飘到江肆脚边。男人蹲下身，指尖抚过照片里灰风衣男人的脸，忽然颤抖着笑了——那笑容比永安市的雨更冷，却比记忆中的月光更烫。

「程妄。」他轻声说，将照片折好塞进内袋，「下次去黑市，记得换双防追踪的鞋。」

雨停了。程妄跟着江肆走出实验室，看见东方天际有极淡的曙光，像记忆舱启动时的第一缕荧光。怀表重新回到他掌心，表盖内侧的「肆」字与他锁骨下方的旧疤重叠，那是十年前爆炸留下的印记，形状竟与江肆后颈的闪电疤痕严丝合缝。

「队长，」他晃了晃怀表，「下次任务结束后，要不要去看看真正的月亮？听说旧图书馆的穹顶还没塌。」

江肆脚步微滞，却没回头：「先活过下次任务再说。」他的声音里有某种释然，像终于松开了攥紧十年的锁链，「不过...如果能找到当年的月光模拟程序，或许可以试试。」

程妄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怀表边缘。在某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频率里，他轻声说：「我早就试过了，江小肆。你眼中的月光，从来比任何程序都明亮。」

雨珠从天台檐角坠落，在晨光中折射出微弱的虹。怀表链上的子弹微微发烫，仿佛十年前那场暴雨从未停止，而有些真相，终将在记忆的褶皱里，绽放出最灼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