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画像
永安市的梅雨季总是黏腻得像未干的油彩。江肆站在储物间门口,看着积灰的画架时,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残留着松节油的气味,十年前最后一幅画作废时,他曾愤怒地将整罐颜料泼向墙壁。
「队长在怀旧?」程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嘴里叼着根草莓味棒棒糖,「早说过该把这些古董扔了,反正你现在连调色盘都拿不稳。」
江肆没回头,目光落在画架上蒙着白布的半成品。画布边缘露出的衣角,是灰风衣的袖口,那里本该有颗磨损的铜扣。他记得搭档总说:「画画时太严肃,容易让颜料结块。」可当他想画出对方的脸时,笔尖却永远在空气中凝固。
「出去。」他的声音比梅雨更冷。程妄却吹了声口哨,大步流星地走到画架前,猛地扯下白布——穿灰风衣的人背对着观众,右手虚握着什么,背景是永安市旧图书馆的穹顶,玻璃外的月光被涂成病态的暗紫色。
「嚯,这压抑的色调,」程妄转着棒棒糖,「难怪你画不完,换我也不想面对天天板着脸的搭档。」他指尖蹭过画布,蹭掉一块氧化发黑的群青,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荧光色,「哎,这底下藏了什么?」
江肆的手突然攥紧门框。那是他十年前偷偷混进去的荧光颜料,本想在完成画作时给搭档惊喜,却在对方死后再也没勇气触碰。程妄已经摸出随身的瑞士军刀,刀尖轻轻挑起干裂的油彩——衔着怀表的飞鸟翅膀,正从层层叠叠的暗色中展翅。
「原来天才也会画这种幼稚的东西。」程妄笑着吹掉碎屑,却在看见鸟喙处的血点时骤然沉默——那是江肆第一次割破手指调颜料时留下的,比任何签名都更真实。
深夜·实验室
江肆将最后一支画笔泡进清洗剂,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程妄抱着文件夹缩在转椅里,怀表链绕在指尖转圈,链尾的子弹吊坠磕着金属桌沿,发出规律的轻响。
「明天要潜入的记忆里,有大量宗教符号,」少年晃了晃文件夹,「我查过资料,中世纪油画里常用来象征救赎的鸢尾花,和我们要找的妄念体形态吻合。」
江肆没抬头,继续擦拭调色盘:「所以?」
「所以...」程妄突然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团皱巴巴的纸,「需要提前熟悉一下鸢尾花的结构嘛。」他展开纸,露出用机械线条勾勒的鸢尾花,花瓣边缘缀着微型齿轮,「用记忆舱废料折的,送你了。」
画笔在调色盘边缘折断。江肆看着那朵银灰色的纸花,想起搭档曾说过:「等任务结束,我带你去看真正的鸢尾花田,在永安市沦陷前,那里的花会在月光下发光。」
「无聊。」他将纸花扔进垃圾桶,却在程妄转身时,用余光看见少年耳尖泛红。实验室的冷白灯光下,程妄的影子与画中灰风衣的背影重叠,连抬手揉头发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暴雨夜·储物间
警报声响起时,江肆正在给画布刷保护胶。应急灯将程妄的脸切成明暗两半,他肩头插着半截钢筋,却还叼着笑:「队长猜怎么着?这次的妄念体躲在画家的自画像里,抱着调色盘啃人脑呢。」
「先处理伤口。」江肆扯下白大褂,按住不断渗血的肩窝。程妄却趁机拽住他手腕,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掌心:「帮我保管个宝贝,要是我挂了,就当是遗产。」
是枚怀表链坠,拆开后里面是块微型记忆芯片。江肆刚要开口,天花板突然坍塌,他本能地将程妄压在画架下。木屑纷飞中,他看见那幅未完成的画被砸中,荧光飞鸟的翅膀恰好掠过程妄眼角,像某种宿命的吻痕。
「其实我一直想问,」程妄在噪音中大喊,血顺着下巴滴在江肆手背上,「你画的那人,后颈是不是有道闪电疤痕?」
江肆的瞳孔骤缩。暴雨穿透屋顶,在画布上晕开深色水痕,灰风衣的轮廓逐渐模糊,露出底下早已画好的另一张脸——那是程妄的睡颜,睫毛上凝着露水般的光点。
黎明·医疗舱
程妄醒来时,看见江肆趴在床边,手里攥着那朵被揉皱的机械鸢尾花。晨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对方发顶织出金线,他突然想起昨晚在废墟里,江肆抱着他狂奔时,怀里掉出的东西——是从垃圾桶里捡回的纸花,花瓣内侧隐约可见字迹。
「醒了?」江肆抬头,眼下乌青浓重,「芯片里的内容,我看了。」
程妄挑眉,扯动肩上的绷带:「哦?觉得我是变态跟踪狂?」
芯片里是数百段监控录像,从不同角度记录着江肆的日常:他调试记忆舱时微抿的唇、整理档案时无意识转动的钢笔、在天台抽烟时望着月亮的侧脸。每段视频的时间戳都精确到秒,像某种偏执的仪式。
「为什么?」江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明明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获取情报。」
程妄摸出怀表,表盖内侧不知何时多了片干花——是从江肆旧画具里找到的鸢尾花瓣:「因为想记住啊。」他晃了晃怀表,「你总说记忆是会褪色的颜料,可有些瞬间,就算用强酸洗,也会留在视网膜上。」
江肆沉默着打开抽屉,取出个铁盒。程妄瞥见里面堆满了机械纸花,每朵花蕊都嵌着微型芯片——和他偷偷放进江肆口袋的那种一模一样。
「从你入职第一天起,」江肆用镊子夹起一朵纸花,花瓣自动展开,投射出程妄第一天报到时的画面,他站在总部大厅,仰头望着穹顶,瞳孔里映着虚假的星空,「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程妄突然笑出声,牵动伤口疼得皱眉:「所以天才早就识破了我的跟踪?那为什么还留着这些...」
「因为它们在发光。」江肆打断他,将铁盒推到程妄面前,「在我逐渐褪色的记忆里,你折的每朵花,都比任何颜料都鲜艳。」
晨光爬上画布,被修复的荧光飞鸟正在展翅。江肆起身,从画架后取出个包裹,里面是重新装裱的油画——灰风衣的背影已经转身,他嘴角挂着程妄同款的痞笑,手里握着朵机械鸢尾花,背景的月光不再暗紫,而是流淌的银蓝,像记忆舱启动时的第一缕光。
「给你的。」江肆将画靠在程妄床头,「补上了十年前该画的结局。」
程妄抬头,看见画布角落用极小的字体写着:「致永远不会褪色的妄念。」他突然伸手拽住江肆的手腕,将人拉得凑近,鼻尖几乎相触:「既然如此,天才要不要考虑给这幅画添个签名?比如...」
警报器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江肆迅速起身,却在转身时被程妄拽住袖口——少年将那朵机械鸢尾花别在他衣襟,花瓣轻轻开合,露出内侧的荧光小字:「你眼中的我,比星星更亮。」
永安市的雨停了。江肆跟着医疗舱外的脚步声前行,胸前的纸花随着呼吸轻颤。他想起储物间里被暴雨冲刷的画布,那些曾以为永远干涸的颜料,如今在阳光中竟泛起温润的光泽,像被唤醒的记忆,正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绽放出鲜活的色彩。
而有些真相,或许不必言说。就像画中那人转身时,眼中倒映的不是月光,而是某个总在他身后折花的少年,眼中永不熄灭的,炽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