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李墨柯

【蓝窗】

西安莲湖区的老巷在暮色中总泛着一种铅灰色的光泽。那栋九十年代的灰砖居民楼像一本合上的旧书，三楼那扇褪色的蓝漆窗户是其中被折角的一页。李墨柯的窗台上永远摆着一排玻璃瓶，里面泡着风干的莲蓬，在夕阳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她的父亲是区文化馆的会计，酒柜里锁着整套《资治通鉴》；母亲在纺织厂下岗后，把全部生命力都缝进了十字绣里。李墨柯的童年就在父亲摔酒瓶的脆响与母亲绣绷的吱呀声中，长成了一株歪斜的植物。

【橡皮擦】

2016年9月1日，梧桐叶在热风中翻卷。培英中学开学典礼上，李墨柯的白衬衫被汗水洇出淡青色的云纹。何向星就是在这时闯入视线的——她穿着明黄色连衣裙，像一束阳光劈开沉闷的礼堂。教导主任训话时，何向星偷偷把泡泡糖粘在前排男生的椅背上，转头对李墨柯眨了眨左眼。

当李墨柯的橡皮滚落到第三排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它拾起。那个何向星的手腕上有道月牙形的疤，后来才知道是她给醉酒父亲挡酒瓶留下的。两个女孩的橡皮擦在课桌间传递，渐渐磨去了各自的棱角。

【凉亭血誓】

初中以后，莲湖公园的六角凉亭是她们的秘密基地。某个十月的傍晚，何向星从书包里掏出瑞士军刀——她父亲出访德国的纪念品。三个女孩在食指划开细小的伤口，将血滴进冰峰汽水里。"比桃花潭水还深。"赵诗玥突然说，这是她第一次展示语文课代表的功底。

李墨柯的日记本里夹着那天捡的银杏叶，叶脉上还沾着褐色的血渍。她在旁边画了三个火柴人，分别戴着皇冠、学士帽和护士帽——向星说要当女企业家，阿玥想考师范大学，而她自己的梦想被橡皮擦反复修改，最后只剩一团模糊的阴影。

【裂缝】

初二上学期的物理课本第37页，李墨柯用铅笔描了无数个"正"字。每个笔画代表父亲的一次晚归，每个完整的字代表一次家庭战争。课本空白处还画着扭曲的家具轮廓，那是她根据摔砸声还原的现场。

别人的朋友圈越来越耀眼：滑雪场、星巴克、演唱会VIP座位。而李墨柯的胃疼从每月一次发展到每周三次，校医室登记表上她的名字后面总是跟着"神经性"三个字。阿玥发现的秘密是：李墨柯的保温杯里装的不是热水，是用来镇痛的二锅头——从父亲酒柜偷灌的。

【破碎】

2009年12月23日，冬至。李墨柯在数学考卷背面画满了流泪的眼睛，监考老师以为那是草稿。直到她突然用圆规扎穿试卷，塑料笔盒在墙上撞出锐利的声响。"它们在我血管里爬..."她抓着头发嘶吼时，窗外的雪正下得纷纷扬扬。

精神病院的诊断书上写着"青春期精神分裂症"。主治医生发现这个女孩总在纸上画同一扇窗户，窗外没有莲湖，只有无数双悬浮的手。阿玥每月都来，带来自制的茉莉干花；何向星送来过一盒比利时巧克力，后来护工在垃圾桶发现了精美的包装纸。

【纸船】

2016年夏天，莲湖的荷花比往年更艳。晨练的人们常见一个穿蓝裙子的姑娘蹲在岸边，她放走的纸船里有时装着药片，有时是撕碎的照片。老居民楼要拆迁了，工人在李墨柯旧居的墙缝里发现一叠纸条，最上面那张写着："今天向星说我像她的影子，可影子怎么会胃疼呢？"

杂货店王婶总把学生证摆在玻璃柜最显眼处。照片里的女孩扎着整齐的马尾，嘴角有颗小小的梨涡。偶尔有顾客问起，王婶就叹气："多好的闺女啊..."这时门外总有纸船划过积水，像一片伶仃的莲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