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那对三寸厚的铜门,如今天不亮就栓得死紧。
叶父晨起第一件事,就是拎着铜钥匙挨个检查门闩。叶母跟在后头,往每个门环上挂铃铛——五岁的小承瑾要是碰到,满院都会叮当乱响。
"爹!娘!"叶云溪下朝回来,被挡在门外直拍门,"开开门!是我!"
门开一条缝,叶父的烟杆戳出来:"口令!"
叶云溪扶额:"爹,这都这个月第三回换口令了!"
"少废话!"叶母在里头喊,"昨日江南送来的点心叫什么?"
"桂花定胜糕!"叶云溪憋着气,"能进了吗?"
门闩哗啦啦响动,叶云溪刚迈进一步,裤腿就被拽住。
"爷爷!是坏人!"小承瑾抱着他的腿尖叫,"他偷吃我的糕!"
叶父烟杆"啪"地敲儿子腿上:"敢抢孙子的零嘴?"
叶云溪:"……"
后园被叶父改成了铜墙铁壁的乐园——秋千架包了棉布,石凳磨圆了角,连鱼池都罩上铁网。
小承瑾骑在叶父肩上揪他胡子:"爷爷!要骑马!"
"骑!骑!"叶父乐呵呵地满院爬,脑门撞上葡萄架也不停。
叶母端着药碗追:"老头子!你的腰!"
药碗被小承瑾一巴掌打翻:"苦!要糖葫芦!"
叶父立马掏钱袋:"买!爷爷带……"
叶母叉腰:"敢出这个门,今晚睡书房!"
老两口吵吵嚷嚷时,小承瑾已经爬上门栓,小短腿正往门外够。
"哎哟我的祖宗!"叶父扑过去捞人,闪了老腰。
叶云溪下朝回来,看见老爹瘫在躺椅里哎哟,儿子正骑在他肚皮上揪白头发。
"怎么回事?"叶云溪拎起儿子。
叶母抹着泪:"你爹非要买糖葫芦,翻墙摔了!"
叶云溪瞪大眼:"咱家墙头一丈高!"
叶父老脸通红:"还不是这小崽子说卖糖葫芦的仙女姐姐被狼叼走了!"
小承瑾眨着无辜的大眼:"爹爹,狼咬屁屁吗?"
叶云溪:"……"
他默默把儿子塞给闻讯赶来的穆云漫:"管管你儿子。"
穆云漫冷笑:"随你爹!你小时候掏鸟窝摔断腿,爹扛着你爬房顶放风筝!"
叶父:"……"
叶云溪:"……"
小承瑾:"风筝!要风筝!"
当夜,叶云溪偷摸撬开父亲房门。
"爹,商量个事。"他递上膏药,"明日禁军巡街,让承瑾出去放放风?"
叶父啪地摔了药罐:"不成!上回丢孩子的案子还没破干净!"
"都五年了!"叶云溪压低声音,"总不能关到娶媳妇吧?"
里屋传来叶母的啜泣:"当年承瑾回来只剩半口气,你爹抱着哭了一宿……"
小承瑾突然抱着枕头钻进来:"爷爷哭鼻子?羞羞!"
叶父一把搂住孙子:"爷爷怕狼叼走瑾儿嘛!"
"狼怕爷爷!"小承瑾挥舞枕头,"爷爷是大将军!"
叶云溪看着老爹湿润的眼眶,默默退了出去。
重阳节那日,小承瑾抱着风筝哭闹:"要飞!要飞高高!"
叶父咬牙:"爷爷带你飞!"
他竟真在院里扎了架简易投石机——用秋千改的。
叶母吓得腿软:"老头子!这要摔着……"
"怕什么!"叶父把孙子捆在背上,"老夫当年用这个投过火油罐!"
穆云漫闻讯赶来时,只见公公背着儿子站在摇摇欲坠的木架上,风筝线缠了满身。
"叶云溪!管管你爹!"
叶云溪抄起弓箭:"爹!放手!"
箭矢离弦刹那,小承瑾突然挣脱束缚,抓着风筝跃向墙头——
"瑾儿!"
三道身影同时扑去。叶父接住孙子,叶云溪接住爹,穆云漫接住风筝。
风筝纸破了个大洞,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糖葫芦签子。
小承瑾搂着爷爷脖子咯咯笑:"瑾儿保护爷爷!"
那夜之后,将军府的门闩卸下三道。
叶父牵着孙子站在门口,看街市人流如织。
"爷爷,"小承瑾晃着他的手,"瑾儿不怕狼。"
叶母悄悄抹泪:"要不……再栓几日?"
叶云溪突然举起儿子:"走!爹带你看真投石机!"
小承瑾欢呼着骑上父亲肩头,叶父怔怔望着孙儿笑颜,忽然抬手摘下最后一道铜锁。
铜锁坠地时,五岁小儿冲向街角的糖葫芦摊,红衣金铃像团滚烫的火。
叶父扶着门框微微颤抖,直到孙子举着糖葫芦跑回来,踮脚把第一颗山楂塞进他嘴里。
"爷爷甜不甜?"
酸涩的甜味漫过舌尖,叶父弯腰抱起孙子:"甜。"
远处,叶云溪对妻子轻笑:"瞧,爹的铜锁没了。"
穆云漫望着公公微驼的背影,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夕阳西下,老将军抱着孙儿走过长街,身后的大门终于洞开,铃铛在风里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