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今天下午三点到。"沈熙然一边说一边对着病房里的镜子整理头发,他已经换了三次T恤,"这件蓝色好还是早上那件灰色好?"
颜伯安坐在床边,看着好友反常的紧张模样,忍不住微笑:"蓝色。和你眼睛颜色很配。"
沈熙然转身冲他眨眨眼:"聪明!就是要让我妈注意到我的眼睛,这样她就没那么容易发现我右手抖得更厉害了。"
颜伯安的笑容僵在脸上。过去一周,沈熙然的肌肉衰退确实加速了。昨天他甚至没能自己扣上衬衫纽扣,最后还是颜伯安帮他完成的。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不说出口,它就不存在一样。
"嘿,别那个表情。"沈熙然用还能灵活活动的左手拍了拍颜伯安的肩膀,"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妈带了吉他来,说要听你弹琴呢。"
"什么?"颜伯安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你...你没告诉我这个!"
"惊喜!"沈熙然咧嘴一笑,随即压低声音,"说真的,我妈耳朵可毒了,能听出半个音不准。你要是弹错了,她肯定会..."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从走廊传来,由远及近。沈熙然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她来了!总是提前到,职业病。"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优雅地步入病房。颜伯安屏住了呼吸——苏雯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耀眼。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栗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没有浓妆,却自带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宝贝!"她张开双臂,沈熙然几乎是跳着扑进她怀里。苏雯紧紧抱住儿子,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落在了颜伯安身上。
"这位一定是你天天在电话里说的颜伯安了。"她松开沈熙然,向颜伯安伸出手,笑容温暖而真诚,"熙然说你是个音乐天才。"
颜伯安的手心全是汗,在裤子上悄悄擦了擦才敢握住苏雯的手。"他...他夸张了。我只是随便弹弹。"
"才没有!"沈熙然抗议道,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精致的吉他盒,"妈,你听听就知道。伯安,用这个弹!"
苏雯接过吉他盒,熟练地打开。里面是一把颜伯安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限量版手工吉他,木纹如流水般自然优美。他不敢伸手去碰,仿佛那是一件博物馆里的珍宝。
"拿着吧。"苏雯轻声说,将吉他递给他,"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平时都舍不得带出门。但熙然坚持要我带来给你试试。"
颜伯安小心翼翼地接过吉他,手指轻轻抚过琴弦。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发出了一串如清泉般纯净的音符。好琴,他心想,好得让他害怕自己配不上。
"弹点什么?"苏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却带着专业性的专注,"熙然说你写了很多自己的曲子。"
颜伯安求助地看向沈熙然,后者正靠在母亲身边,脸上写满期待。"就...就弹《奇迹》吧。"他小声说,眼神狡黠的看着颜伯安。
深吸一口气,颜伯安开始演奏。起初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但很快,音乐本身接管了一切。那把吉他仿佛是他手指的延伸,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地流淌出来。《奇迹》是一首关于孤独与希望的曲子,创作于某个他因心悸而无法入睡的深夜。
弹到一半时,颜伯安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苏雯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微微睁大,嘴唇轻启。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病房里一片寂静。颜伯安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膝盖,不敢看苏雯的反应。
"我的天。"苏雯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熙然没骗我,你确实是个天才。"
颜伯安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转调...还有那个突然的降B..."苏雯摇着头,像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这不是随便弹弹的水平,伯安。这是...天赋。"
沈熙然得意地搂住母亲的肩膀:"我早告诉过你!他的每首曲子都像在讲故事,对不对?"
"确实如此。"苏雯倾身向前,眼神炽热,"你学音乐多久了?跟谁学的?"
"没...没正式学过。"颜伯安结结巴巴地回答,"就是自己看书和网上视频..."
苏雯和沈熙然同时瞪大了眼睛。"自学的?"苏雯惊呼,"这不可能!那些和声进行,那些转位...不可能是自学的!"
"妈,医院里又没音乐老师。"沈熙然提醒她,"伯安在这里住了8年了。"
苏雯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带着一种新的理解看向颜伯安。"8年..."她轻声重复,"所以你是在这里...在病房里...创作了这些音乐。"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颜伯安喉咙发紧。他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
"再弹一首吧。"苏雯请求道,声音异常温柔,"随便什么都可以。"
于是颜伯安又弹了《飞翔练习曲》,那首在秋千上诞生的旋律。这一次他更加放松,甚至加了一些即兴发挥。苏雯闭着眼睛听,偶尔点头或微笑,像是在跟随着某种只有她能听到的内在节拍。
曲终时,苏雯睁开眼睛,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伯安,"她郑重地说,"等你能出院了,我一定要带你去音乐学院看看。那里有几位教授应该见见你。"
颜伯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音乐学院——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真的吗?"沈熙然比他还兴奋,"妈,你能安排吗?"
"当然。"苏雯微笑着看向儿子,然后转向颜伯安,"你有非凡的天赋,伯安。它值得被培养,被听见。"
颜伯安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住那把珍贵的吉他,仿佛它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过得飞快。苏雯问了颜伯安许多关于他音乐的问题,甚至自己拿起吉他示范了一些技巧。沈熙然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偶尔插话补充。有那么几个瞬间,颜伯安几乎忘记了他们是在医院,忘记了沈熙然的病情,忘记了所有的不幸。他们只是三个热爱音乐的人,分享着共同的激情。
"我去下洗手间。"苏雯突然说,放下吉他站起身,"你们俩聊会儿。"她快步走出病房,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熙然立刻转向颜伯安:"怎么样?我没夸张吧?我妈超喜欢你的音乐!"
颜伯安仍处于震惊状态,只能傻傻地点头。苏雯的认可对他来说意味着太多——不仅因为她是个著名音乐家,更因为她是沈熙然的母亲,是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小太阳最亲的人。
"嘿,"沈熙然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你能帮我去看看我妈吗?"
颜伯安困惑地皱眉:"什么?"
"她...她每次来看我之后,都会在洗手间待很久。"沈熙然低头摆弄着衬衫下摆,"我知道她是去哭的。她不想让我看到。"
颜伯安胸口一紧。他想起苏雯刚才灿烂的笑容,很难想象那背后隐藏着如此深的痛苦。
"你能去看看她吗?"沈熙然请求道,"就说...就说我在找她。这样她就会整理好情绪回来了。"
颜伯安点点头,放下吉他走出病房。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在门外犹豫着。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一个人在极力控制却失败了。
他应该敲门吗?还是假装刚来?正当颜伯安举棋不定时,一阵剧烈的咳嗽从里面传来,接着是水龙头打开的声音。片刻之后,苏雯走了出来。
她看到颜伯安的瞬间僵住了。尽管明显洗过脸,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着,妆容也有些花。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苏雯先开口了。
"熙然...让你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颜伯安点点头:"他说...你在洗手
间待了很久。"
苏雯苦笑了一下,从手包里拿
出墨镜戴上,尽管他们是在
室内。"聪明的孩子。"她轻声
说,"总是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
事。"
他们并肩走回病房,谁都没有说
话。快到门口时,苏雯突然停下
脚步。
"伯安,"她的声音很低,但异常
坚定,"熙然很喜欢你。自从住
院以来,你是他第一个真正交
到的朋友。"她停顿了一下,"所
以…无论发生什么,请别离开
他。他需要你…比你知道的更需
要。"
伯安喉咙发紧,只能用力点
头。苏雯似乎满意了,深吸一口
气,重新挂上明亮的笑容推
门。
"宝贝,我回来了!"她走向沈熙
然,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哭过的痕
迹,"饿了吗?我带了你最爱的
那家店的提拉米苏。"
看着母子俩亲昵地交谈,颜伯安
突然明白了沈熙然的乐观从何而
来﹣﹣那不仅是一种天性,更是
一种选择,一种对深爱之人的保
护。就像苏雯强忍 水戴上笑容
一样,沈熙然也用他的阳光掩盖
着日益衰弱的身体。
这个认知让颜伯安既心碎又温
暖。他轻轻拿起那把吉他,弹起
了一段即兴的旋律﹣﹣轻快中带
着忧伤,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复杂
而美丽。苏雯转过头,对他微
笑,眼睛里闪烁着理解和感激。
那一刻,音乐成为了 们之间无
需言语的交流方式,传递着那些
太过沉重或珍贵而无法说出口的
情感。而沈熙然,坐在病床上笑
着拍手打拍子,仿佛是他们共同
创作的最动人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