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穹顶滤下的天光被切割成菱形碎片,林雾眠蜷缩在图书馆古籍区的阴影里,耳机循环着肖邦的《雨滴》。腕间红绳突然绷断,玛瑙珠子滚进青砖缝隙的刹那,西北角传来瓷器迸裂的脆响。
《雪山行旅图》摹本正从楠木案几滑落,茶汤在绢帛上洇出褐色的雪崩。裴雪嶂半跪在地,左手攥住画轴的动作像擒住坠崖的孤鹤,右手悬在距地面三寸处微微发颤。老教授惊呼着去扶被他挡开:"周老,当心冰裂纹。"
林雾眠的指尖先于意识触到他的袖口。烟灰色羊绒浸透碧螺春,寒气顺着经纬线爬上她指节。他抬头时,镜链扫过她腕骨,金属的冷与皮肤的烫在空气中炸开细小的静电。
"劳驾递些宣纸。"他的声音带着终年不化的雪意。
林雾眠慌乱扯下整沓乾隆贡宣,看着他用侧掌压住画心积雪处。掌纹与宋代绢丝的经纬重叠,她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抚过的那匹苏绣——也是这样将破碎缝进肌理。
"这是雪斋先生用砑花纸托的底。"他忽然开口,指尖轻点山腰处一道裂痕,"补色时需兑入螺钿粉,否则经年之后……"
话音被腕表警报声截断。裴雪嶂猛地起身,药瓶从西装内袋滑落,锡箔药板上的德文字母像爬过雪地的蚂蚁。林雾眠弯腰去捡,却被他抢先踩住,鞋底碾过药片的脆响令她想起童年踩碎河面的薄冰。
"学生证。"他摊开的手掌纹路清峻,虎口结着淡青色的茧。
林雾眠摸出证件时,借书卡从扉页滑落。他俯身拾起,瘦金体在卡面签下"裴雪嶂",最后一笔的飞白刺破硬卡纸,像雪峰猝然断裂的棱角。她注意到他签名时小指悬空——如同她临摹《灵飞经》时刻意避开的锋芒。
闭馆音乐响起时,暴雨正冲刷着琉璃瓦。林雾眠在檐下撞见他撑开二十四骨竹伞,伞面绘着的雪山在雨幕中泛起青雾。他腕间的百达翡丽闪过寒光,与不远处驶来的黑色宾利遥相呼应。
"要捎你一程吗?"他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在讨论古籍的湿度。
林雾眠摇头,怀中的《雪山画论》硌得心口生疼。宾利尾灯撕开雨幕时,她才发现伞柄缠着根银灰色领带——正是他方才用来汲干茶渍的那条。丝绸浸透雪松香,在她掌心蜿蜒成没有温度的河。
她鬼使神差地退回古籍库,指尖抚过温度控制器的金属面板。16℃的蓝光像手术灯般森冷,玻璃展柜里那尊元代冰裂纹梅瓶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暗红丝绒帘后,裴雪嶂正在给《千里江山图》覆命纸,台灯将他颤抖的右手拓在青砖墙上——笔尖悬停处,金粉正簌簌落向"渔村"的灯火。
"每升温1℃,肌纤维就融化0.7%。"他忽然出声,镊子尖挑起半片螺钿,映出她煞白的脸,"像不像这些剥落的矿物颜料?"
林雾眠的呼吸在展柜上凝出白雾。她看见他挽起的袖口下藏着银色电极片,医用胶布边缘卷起,露出皮下监测器的幽蓝冷光。药瓶从帘后滚到她脚边,"Riluzole"的德文标签被血渍晕染,像雪地上绽开的红梅。
闭馆前最后五分钟,裴雪嶂将玛瑙镇纸推过案几。底部瑞士十字标在放大镜下现出真容——日内瓦医学院的徽章上,双蛇杖正绞死一只白鹤。窗外雪光刺破云层时,他摘下手套的右手划过她手背,食指金属植入体的寒意,让她想起外婆火化炉最后敞开的窥视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