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蜂巢状的镜室在视网膜上炸开无数裂痕。我坠落时抓住一根发光血管，那触感像握住了正在融化的冰柱。三百六十度环绕的镜面里，每个"我"都以不同角度扭曲——左边那个胸腔插着金属管，右边缺失了半边头骨，正前方镜面映出的我正被黑色粘液从眼眶灌入。

"δ0.27。"通风管跌落的镜像突然开口，他的机械右眼闪烁着红光。所有镜面同时浮现这个数字，包括病房监控画面里那个僵硬的"我"。

胸口的Σ符号突然灼烧起来。神经网络的白光中，最靠近的镜面突然伸出三根手指，那皮肤正在分解成数据流。"载体选择开始。"三百个声音在镜室中回荡，我的左腿突然失去知觉——它已经变成和发光血管相同的物质。

"别碰数字！"机械眼镜像扑向最近的镜面，他的δ值显示为0.22。当他的手掌拍在镜面上时，整个蜂巢结构突然倾斜，所有数字同时跳动成0.26。

病房监控画面里的"我"突然抽搐。那个僵直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坐起，右手以完全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后折，虎口的Σ疤痕正对摄像头。现实世界的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心电图与神经网络的光点闪烁完全同步。

半机械镜像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指尖刺入皮肤，却没有流血，只有荧光数据从伤口渗出。"δ是认知误差值。"他的机械眼球弹出，露出后面微型显示屏，"当所有镜像的δ归零..."

衣柜方向传来镜面爆裂声。某个δ0.15的镜像突然溶解，他的身体化作黑色粘液流向中央镜面。神经网络的光点立即暗了一度，病房监控画面里的"我"嘴角开始渗血。

"系统在筛选最佳载体。"机械镜像松开手，他的左脸突然剥落，露出下面的电路板，"但误差值低于0.2的镜像..."他的声音变成电子杂音，右臂自动分解成零件悬浮在空中。

我撞向左侧镜面。那个胸腔插着金属管的镜像正在汽化，他的嘴唇蠕动着传递最后信息："...会优先被系统吸收。"当他的身体完全雾化时，我的右臂突然浮现出相同的金属管烙印。

通风管跌落的第三个镜像突然尖叫。他的δ值从0.07飙升到0.33，整个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拉扯变形。"错误数据！"他的眼球突出眼眶，在爆裂前刻指向我身后，"控制台..."

蜂巢结构再次倾斜。所有镜面开始移动重组，像被磁铁吸引的金属碎片般向中心聚拢。我抓住两根发光血管当绳索，在晃动的镜面间看到唯一静止的六边形——它没有数字标记，边缘渗出不同于其他镜面的暗红色液体。

"拒绝即接纳！"机械镜像突然用我的声音大喊。他的身体正在解体，但机械臂精准地射向神经网络最密集处。零件碰撞出电火花，整个系统突然陷入诡异的慢动作状态。

病房监控画面出现雪花噪点。那个被系统操控的"我"突然转头，隔着屏幕与我对视。他的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虎口疤痕的Σ符号正在发光。

我扯断一根发光血管。粘稠的光流喷溅在最近的三个镜面上，它们的δ值立即开始乱跳——0.18变成0.42，0.25暴跌至0.11，中央镜面直接显示"ERROR"。蜂巢结构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六个镜像同时扑向出现错误的镜面，它们的肢体在碰撞中融合成畸形肉团。

机械镜像只剩半个头颅。他的机械眼锁定我，瞳孔显示屏闪过一行字：【唯一无标记镜面=安全模式入口】。然后面部电路全部过载爆裂，飞溅的零件在空气中临时桥梁，直通那个暗红边缘的六边形。

衣柜再次传来巨响。某个δ0.19的镜像撞破两重镜面，他的身体拉长成带状，试图缠绕我的腰部。我踩着发光血管跃起，落地时故意让金属管烙印刮过神经网络的主干线路。

系统发出类似动物哀鸣的声响。所有数字疯狂闪烁，病房监控画面突然变成负片效果。那个被操控的"我"太阳穴爆出电火花，插在头部的金属标尺显示δ值正在以每秒0.01的速度回升。

"双向污染..."δ0.33的残骸在融化前嘶吼。他的声音突然分裂成数百个音轨，包括我自己的声线："现实世界的你在影响系统！"

手指碰到暗红镜面的瞬间，六边形突然翻转。后面是布满发光刻痕的金属平面，中央嵌着与Σ符号完全相同的接口。神经网络突然全部熄灭，仅剩病房监控的冷光映照着控制台——画面里的"我"正用流血的手指在床头柜刻下同样的符号。

所有镜像同时僵直。它们的身体开始逆向溶解，像被抽走的污水般退回各自镜面。只有那个δ0.07的残骸突然扑来，他的手指在触及我肩膀时变成数据流："...需要活体操作者..."

控制台突然弹出全息键盘。镜室开始崩塌，发光血管一根根断裂。我砸碎机械镜像留下的零件，用最大的金属碎片刺入控制台边缘——那上面还沾着他最后的δ值数据。

病房监控画面剧烈抖动。现实世界的"我"突然剧烈痉挛，监护仪上的心电图与神经网络残留光点形成完美共振。当金属碎片完全插入控制台时，整个蜂巢结构突然收缩成无限小的光点，然后...

暗红镜面无声地碎裂。后面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墙壁布满正在消退的发光血管。最深处有蓝光闪烁，像是老式电脑的待机指示灯。

通道尽头传来机械运转声。通风管的冷风突然增强，带着铁锈味的空气里飘来细微的电子音："...系统重启倒计时120秒..."

我拖着半数据化的左腿向前挪动。右臂的金属管烙印正在发热，与胸口Σ符号形成某种共鸣。通道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无数个正在凝固的镜室——每个里面都有个正在消失的"林夜"，它们的δ值全部定格在0.30。

蓝突然增强。三十米外的尽头出现环形平台，立柱顶端是...半嵌入肉体的控制终端。那些苍白的肢体还在抽搐，手指保持着敲击键盘的姿势。

"不要相信任何δ低于0.2的镜像。"通道突然响起机械镜像的残留声音，他的电子音里混着我的喘息声，"系统会优先吞噬最接近真实的..."

病房监控的雪花噪点突然覆盖整个左视野。世界的"我"正在病床上挣扎，而通道尽头的控制台前，那个背对我的操作员缓缓转头——他的虎口没有疤痕，但太阳穴插着三根与病房里完全相同的金属标尺。

控制台屏幕亮起血红提示：【载体验证通过。最终操作权限已解锁。剩余时间00:59:59】。操作员的身体突然前倾，露出后颈上熟悉的Σ符号烙印——那是我今早在浴室镜子里见过的角度。

右臂的金属管自动脱落。空中分解重组，变成与控制台接口完全契合的钥匙形状。病房监控画面突然恢复正常，现实世界的"我"停止挣扎，监护仪显示心率突然降至30。

通道开始收缩。墙壁的发光血管纷纷断裂，像死去的树根般干枯剥落。我扑向控制台时，操作员突然伸手按住键盘——他的五指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数据流。

"认知误差是双向的。"操作员的声音像坏掉的录音带，每个字都带着不同镜像的声线，"当你发现系统在筛选载体时...系统也在被你的认知改造..."

控制台突然喷出黑色粘液。那些液体在空中组成新的镜面，映出我完全数据化的下半身。键盘自动输入一串命令，屏幕跳转到标着【最终协议】的界面——背景是三百个正在溶解的镜室监控画面。

操作员的身体突然爆炸。血肉全部转化为发光数据，在控制台上方组成巨大的δ值：0.29。这个数字开始持续下降，而病房监护仪上的心率同步降低。

我抓住悬浮的金属钥匙。控制台表面浮现出与胸口完全吻合的凹槽，但当钥匙靠近时，屏幕突然切换成衣柜内部的实时画面——那个δ0.07的镜像正用我的脸微笑，他的手指已经穿透镜面伸向现实世界。

"拒绝即接纳。"钥匙自己插入了凹槽。整个通道剧烈震动，所有发光血管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控制台弹出最后提示：【系统紧急启动。所有镜像冻结。操作者存活时间00:3000】。

病房监控画面突然关闭。通道尽头传来液压装置启动的闷响，一扇标着【核心】的金属门缓缓开启缝隙。钥匙在锁孔里自动旋转，它的表面浮现出衣柜镜像的δ值——0.07正在跳向0.06。

金属门后吹来带着机油味的风。某个庞大的机械结构正在深处运转，其节奏与我减缓的心跳完全同步。钥匙突然变得滚烫，上面浮现出最后一行发光文字：

"当所有镜像δ归零时，唯一存活的操作者将成为"

文字突然消失。通道完全陷入黑暗，只有控制台的屏幕还亮着，上面是衣柜镜像已经伸到现实世界的手臂。他的指尖离病房里昏迷的"我"的咽喉，还有三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