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暴雨突然砸向伦敦的街道。奈布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煤气灯，指尖无意识地在柜台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这是退役后改不掉的习惯，就像他总在揉面时绷紧肩线，仿佛随时准备迎接子弹。
"看来我们要共享伞了。"杰克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正用牛皮纸包扎最后一块酒渍樱桃蛋糕，修长的手指在缎带上绕出完美的螺旋。奈布这才注意到，对方今天没戴那枚标志性的怀表，取而代之的是根用麻绳串起的铜钥匙——他家阁楼客房的钥匙。
雨水在石板路上溅起银色的皇冠。他们挤在一把黑伞下，杰克身上淡淡的香根草气息混着雨水的腥甜，让奈布想起战地医院里用酒精灯煮咖啡的夜晚。某个拐角处，伞面突然倾向奈布这边，杰克的右肩立刻被雨水浸出深色的痕迹。
"白痴吗你？"奈布攥住他的腕骨往中间拽，却摸到一道新鲜的烫伤。
"裱花袋起义的勋章。"杰克笑着躲开他的探查，伞柄上的铜铃叮咚作响，"比起这个..."他突然指向路边水洼，"看，像不像你今早炸飞的奶油泡芙？"
奈布抬脚要踹，却被他揽着腰躲过飞驰的马车。车轮溅起的泥水全泼在杰克笔挺的西裤上，而那个疯子居然在笑，灰绿色的眼睛映着路灯，像两盏漂在暴风雨里的船灯。
阁楼比奈布想象的整洁。单人床铺着墨绿格纹毯子，枕边摆着本《面包发酵的科学》，书页间露出素描纸的一角——奈布发誓看到了自己揉面时翘起的发梢。杰克变魔术般从行军床下拖出小炭炉，锡壶里的姜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萨贝达夫人说您十岁那年因为讨厌姜汤跳窗逃跑。"杰克用匕首削姜片的姿势像在拆弹，薄如蝉翼的姜片在刀尖绽放，"可惜这次窗户装了铁栏——"
"闭嘴！"奈布把毛巾砸在他头上，却发现自己那条旧围巾正挂在杰克床头，被人用金线绣了只叼着面包圈的鸽子。
红糖在沸水中化开琥珀色的漩涡。杰克突然单膝蹲在奈布面前，掌心托着个锡制小盒："蜂蜜腌的柠檬片，中和辛辣的。"盒盖上刻着行小字：给讨厌姜汤的小先生·1893年秋·J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奈布想起上周整理仓库时消失的那罐蜂蜜，想起母亲意味深长的笑容，想起每个清晨总出现在案台上的、恰好是他喜欢的焦度的吐司。
"你早就..."
铜壶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杰克转身的瞬间，奈布瞥见他后颈有一道陈年伤疤——是弯刀留下的，和他右肩那道在喀布尔战役中获得的伤痕如出一辙。
姜汤氤氲的热气里，奈布突然夺过汤匙。
"第一，"他舀起满满一勺怼到杰克嘴边，"试毒是店员的本分。"
"第二，"又舀一勺淋在自己锁骨上，"跳窗是因为..."
第三勺还没举起就被截住。杰克的手套不知何时摘掉了，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他唇角："是因为这个？"
阁楼的老旧唱片机突然开始转动，唱针搭在没放唱片的地方，沙沙声像极了远方的海浪。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出奇异的路线，某颗水珠恰好滑过奈布早晨贴在窗上的出货单，把"杰克·里佩尔"和"奈布·萨贝达"两个名字晕染在一起，像被神明盖了印章。
后来奈布总记不清是谁先碰倒了姜汤。只记得锡壶滚落时，杰克用身体护住他的膝盖，而他的牙齿磕到了对方锁骨上的怀表烙印。阁楼漏雨了，一滴水正好落在杰克颤抖的睫毛上，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来，像道透明的珍珠项链。
凌晨三点，奈布在炭炉余烬里发现烤得焦黑的柠檬片。杰克蜷在行军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本写满批注的《战时急救手册》——最新那页用红笔画着姜汤的配方，旁边标注：心跳过速者慎用。
雨还在下。奈布把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时，听见杰克在梦里嘟囔："...蔓越莓要减糖..."而他的回应被淹没在远处教堂的钟声里，只有那只停在窗台的鸽子看见了——退役雇佣兵吻了面包师学徒的眉心，像触碰一枚刚出炉的、易碎的泡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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