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天的风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尧青裹紧羽绒服，看着晴雯和晓燕在广场上蹦跶——俩丫头裹得像两只棉球，却兴奋得眼睛发亮。
“你俩慢点！”翟航在后头喊，“待会儿跑岔气了看升旗就得蹲着看！”
翟航搓着手哈气，鼻头冻得发红：“这俩丫头精力也太旺了，尧青，你带的学生是不是都这样啊？”
尧青笑了一声，刚要说话，喉咙却被冷风呛得咳嗽起来。翟航立刻从兜里掏出保温杯递了过去。
“早说了让你戴口罩，你非不听。”翟航假装数落。尧青笑笑说：“那可不，我尧青带的学生都精力充沛。”
翟航把围巾多围了好几圈，原地踏步取暖，晴雯缩在他身边，小手冻得通红，却还是踮着脚张望。
“翟叔，升旗真的每天都有吗？”
“嗯，风雨无阻。”
“那……升旗手会不会有一天累了，不想来了？”
翟航笑了：“不会，这是他们的责任。”
晴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转头看见尧青，放开翟航抓住尧青的袖子。
晴雯搓着通红的脸颊：“尧老师，您以前看过升旗吗？”
尧青摇头。他大学四年在荆泽，工作后更是没出过柳岗。晴雯又扭头看见晓燕手里的糖葫芦，绕到她身边抢：“给我吃一个。”晓燕笑举高糖葫芦：“有本事跳起来拿啊。”晴雯跳了几下也没够到，生气得直跺脚。
“翟航。”尧青用手肘捅了捅翟航，“你闺女是不是又长个了？”
翟航正打哈欠，闻言眯眼看了看：“不可能，上周才量的，一米五七点三，说起来我收养晴雯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叫我翟叔，从没叫过一声爸。”
“慢慢就好了，晴雯在柳岗的时候王仁对她的伤害太深了，她应该是暂时不信任父亲这个角色了，让她适应适应吧。”
话音未落，国歌骤然响起。
晴雯猛地挺直腰板，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晓燕的袖子。尧青看见她嘴唇在动，跟着旋律默念歌词。国旗升到顶端时，一滴眼泪顺着她冻红的脸颊滑下来。
“怎么了？”回酒店的路上，尧青轻声问。
晴雯摇摇头，把脸埋进围巾里：“就是……突然想起妈妈。”她声音闷闷的，“她说过，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看过升旗。”
翟航揉了揉她脑袋：“等你妈妈出院，我们带她一起来。”
休整一上午，下午他们到达八达岭长城。
远处的长城如巨龙一般盘旋在山上，蜿蜒曲折，城墙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北风呼啸。
陈晓燕和晴雯一马当先冲上台阶，红围巾在灰砖背景上格外扎眼。尧青爬了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喘，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撞得生疼。
“你俩别跑太远！”翟航喊完，转头看尧青，“咱俩慢慢溜达？”
尧青刚要嘴硬，心脏就狠狠抽了一下。他咬牙点头：“……行。”
他们落在最后，走十分钟歇五分钟。
尧青被冷风呛得直咳嗽。 “歇会儿。”翟航拽住他胳膊，不由分说按在敌楼墙根下，“您这速度，搁抗战时期连鬼子都懒得追。”
尧青拧开水壶灌了两口，水温已经凉了。翟航把自己的保温杯塞给他：“喝我的，加了黄芪。”
“你什么时候信中医了？”
尧青白他一眼，却老实接过翟航递来的保温杯。
“钱女士硬塞的。”翟航学着他妈推眼镜的动作，“‘翟航我告诉你，你们搞物理的就会死磕微观粒子，根本不懂气血运行——’”
尧青笑得呛住，咳嗽半天才缓过来。
翟航拍拍他的后背：“严教授说你这病最怕冷和累——偏偏挑冬天爬长城，找罪受呢？还有明明每次都难受了还硬撑晕倒了也不吱一声。”接着他话锋一转：“我记得大一咱俩去爬黄山，是谁爬到一半躺在石头上装死？”
“去你地的！我那是中暑了，当年夜爬珞山是谁拖后腿？”尧青反击，“要不是你非说北斗七星指路，咱俩能困在坟堆里？最后还是严教授打着手电上山把咱俩找回来押回寝室。”
翟航举手投降：“严教授骂我的唾沫星子现在想起来还脸疼……”
半山腰的烽火台上，他们追上了两个姑娘。陈晓燕正给晴雯讲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讲到“城墙塌了”时，突然指向尧青：“看！这儿也有个快塌的！”
尧青抓起雪团砸她，被晴雯用围巾挡住：“尧老师别生气，我帮您打她！”
三个人闹成一团。翟航趁机拍了张照，镜头里尧青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点看不出病容。
下山时起了风。尧青落在最后，手指死死攥着铁栏杆。翟航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随时准备架住他。
“其实要是大学的时候，我能陪着她们爬三圈。”尧青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哟，也不看看谁，大二体测1000米最后五十米是我拉着冲过线的。”翟航打趣。
晴雯小声问陈晓燕：“他们大人怎么这么爱互相揭短？”
“幼稚呗。”陈晓燕抿嘴一笑，“我爸和翟叔叔大学时就这样，严教授说他们‘量子纠缠’——一个犯傻另一个肯定跟着。”
翟航听见了，伸手弹她脑门：“没大没小！”
进修学院的食堂饭菜单调，曾岩吃了三天就宣布起义：“再吃这土豆丝我能写出《论淀粉的一百种死法》！”
晚上六点，曾岩在胡同口等他们。
“进修学院的饭简直是猪食！”他见面就抱怨，“白菜炖粉条里吃出三根头发——还都是不同颜色的！还有那土豆丝，再吃我都要吃吐了。”
翟航大笑：“所以你来蹭饭？”
“错，是拯救你们的味蕾。”曾岩神秘兮兮地摸出个纸包，“我从老家带的野山菌，掌柜的答应给咱单开一锅。”
曾岩带他们去了家隐蔽的涮肉店，门脸小得像个杂物间，里头却挤得热火朝天。老板是矿务局退休职工，一见曾岩就嚷嚷：“曾老师，您来了。”
几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曾岩轻车熟路地点了鸳鸯锅和几盘羊肉。
“这地方我学生发现的。”曾岩给每人调了碗麻酱，“老板儿子以前在矿务局高中念书，物理考过8分——后来跟我学修电器，现在中关村卖电脑。”
翟航涮了片羊上脑，烫得直吸气：“你这教学跨度够大的，从物理到职校技术。”
“实用嘛！”曾岩给尧青捞了勺白菜，“矿区孩子有几个能上大学？不如教点安身立命的手艺。”
铜锅端上来时，晴雯盯着翻滚的汤底发呆。尧青夹了片薄如蝉翼的羊肉在她碗里：“试试？”
小姑娘蘸了麻酱，小口咬了下，眼睛立刻亮了。
“好吃吧？”曾岩得意洋洋，“这家的羊肉可是凌晨三点现宰的，比全聚德的鸭子还新鲜。”
老板端来糖蒜时，多看了尧青两眼：“您是不是上过电视？就那个……优秀教师颁奖？”
尧青一愣。曾岩已经大笑起来：“何止上电视！老刘，把你家电视打开，没准儿现在回放呢！”
晴雯突然放下筷子，小声说：“尧老师比电视上好看。”
一桌人笑得东倒西歪。尧青弹她脑门：“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翟叔叔。”晴雯眨眨眼，“他说哄人高兴是生存技能。”
翟航一口酸梅汤喷出来。“嗨，你这小兔崽子，好的全是你尧老师教的是吧，坏的全是我教的是吧。”他接着假装叹气“心里只有你尧老师，我这个当爹的养不熟啊。”翟航捏了捏晴雯的脸。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翟航正跟晓燕抢最后一片毛肚。翟航一使劲把毛肚塞进自己碗里，晓燕推着翟航的肩膀：“凭什么？”
翟航赶紧把毛肚塞进自己嘴里：“凭你昨天偷喝我可乐！”
“说真的。”酒过三巡，曾岩突然正经起来，“尧老师，你结业后还回柳岗？”
“不然呢？”尧青夹了片白菜，“我们班那帮皮猴子，没我看着能翻天。”
翟航转着玻璃杯，突然说：“曾老师，尧青这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指了指尧青胸口，“里头那个破发动机，指不定哪天就熄火。”
桌上一静。晴雯的筷子停在半空。
“所以——”翟航给曾岩斟满酒，“我离得远，以后劳您多照应着点。”
曾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心，矿务局离一中就两站地，我天天去查岗。”
尧青气得踢翟航：“你俩当我是危房呢？还轮流值班？”
结账时，曾岩抢着买单。翟航拽他到门口抽烟，突然正经起来：“老曾，尧青这病……你多盯着点。”
“知道。”曾岩吐了个烟圈，“上回他吃药我看见了，一把吞四五片，跟吃糖豆似的。”
翟航沉默了一会儿：“我在荆泽，离得太远。他这人要强，难受了也不说……你平时多喊他吃饭，别让他一个人闷着。”
曾岩乐了：“您这语气跟托孤似的——放心，我们还有不久就回柳岗了，我没事就让我媳妇包饺子带给他，保证你下次见到他时，我给他养胖三斤。”
尧青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翟航和曾岩在一起。
“嗨，你们两个一起蛐蛐我什么呢？”
他一把搂过翟航的脖子。
“没什么，我们在讨论教学方法呢。”翟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是呀是呀。”曾岩附和。
晴雯和晓燕在旁边捂嘴偷笑。几个人嬉笑打闹着回去了，繁华的街道上霓虹闪烁拉长了几个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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