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响过十分钟,桉衍才在生物实验室后门找到苏景青。
他蜷缩在储物柜和墙壁的夹角里,膝盖抵着胸口,手里紧攥着一沓皱巴巴的纸。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出他惨白的脸色和剧烈发抖的手指。
"喂!"桉衍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又低血糖?"
苏景青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他手一抖,纸张散落一地。桉衍弯腰去捡,突然僵住——那是一叠医疗记录复印件,每页都盖着市医院的红色印章。最上面那张写着「酮症酸中毒抢救记录,患者:苏景青,15岁」。
"哪来的?"桉衍声音发紧。
"布告栏。"苏景青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人...贴满了整个高二楼..."
桉衍的指关节咔咔作响。他想起上周在医务室门口撞见的张昊,那家伙当时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书包。
"我去宰了他。"
"别..."苏景青抓住他的手腕,掌心冰凉潮湿,"已经...够难看了..."
他的呼吸又急又浅,桉衍这才注意到他校服后背已经湿透。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是血糖试纸的味道,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苹果腐烂般的甜腻。
"你测血糖了?"
苏景青点点头,松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采血针和染血的酒精棉。
"多少?"
"18.7。"苏景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还在升。"
桉衍倒吸一口冷气。上次在医院,医生说过超过15就有酮症酸中毒风险。
"胰岛素呢?"
"打过了...没效果..."苏景青的睫毛剧烈颤抖,"可能...失效了..."
桉衍一把拽起他:"去医院。"
"不行..."苏景青挣扎着,"下午有...化学竞赛..."
"操你的竞赛!"桉衍吼出声,"你要死了知不知道!"
市医院急诊室的荧光灯惨白得刺眼。
护士推开抢救帘时,桉衍正盯着自己沾血的手发呆——苏景青在出租车上吐了,暗黄色的胃液混着血丝,弄脏了他们俩的校服。
"家属?"护士问。
桉衍张了张嘴:"...同学。"
"联系他父母。"
"他爸是个人渣,他妈在国外。"桉衍抹了把脸,"我是他...最亲近的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护士叹了口气,递给他一张表:"先填基本信息。患者现在严重脱水,血糖28.9,血酮体4.6,已经出现轻度昏迷。"
桉衍的笔尖戳破了纸张。他想起苏景青被推进去前的样子——眼睛半闭着,嘴唇干裂,像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费力呼吸。
"会...死吗?"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及时治疗就不会。"护士指了指表格,"这里,既往病史。"
桉衍一笔一划地写:1型糖尿病,确诊8年。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填到"过敏史"时,笔尖突然顿住——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苏景青对什么过敏。
帘子后面传来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桉衍摸出苏景青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标注"爷爷"的号码。
"喂?小景?"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的声音。
"我是他同学。"桉衍咽了咽唾沫,"苏景青在医院,酮症酸中毒..."
电话那头传来陶瓷碎裂的声音。
半小时后,一位白发老人冲进急诊室。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布鞋上还沾着泥,一看就是从乡下匆忙赶来的。
"小景呢?我孙子呢?"
桉衍带他到抢救床前。苏景青已经醒了,正虚弱地喝着护士喂的水。看到老人,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爷爷..."
老人颤抖着摸出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百元钞票:"医生,用最好的药..."
桉衍悄悄退到门外。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老人用粗糙的手掌轻抚苏景青的额头,而那个在学校永远挺直脊背的学委,此刻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抓着爷爷的衣角不放。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张昊发在班级群的图片——苏景青的医疗记录被做成表情包,配文"学霸的甜蜜负担"。
桉衍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珠。
黄昏的操场空无一人。
桉衍蹲在单杠上抽烟,看着张昊和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走进器材室。他等最后一个人进去,才慢悠悠地跟过去,顺手抄起门口的铁锹。
"哟,这不——"
张昊的调侃戛然而止。桉衍反锁了门,铁锹"咣当"一声横在门把手上。
"医疗记录,"桉衍活动了下手腕,"谁的主意?"
空气瞬间凝固。一个男生下意识看向张昊。
"我就知道。"桉衍笑了,"知道苏景青现在在哪吗?急诊室。血糖28.9,差点死掉。"
张昊脸色变了变:"关、关我什么事?他自己有病..."
"是啊,他有病。"桉衍一步步逼近,"你有药吗?"
接下来的三分钟,器材室传出沉闷的击打声和惨叫。当桉衍踹开门走出来时,他的指关节破了皮,校服纽扣崩掉两颗,但表情异常平静。
张昊蜷缩在体操垫上呻吟,鼻子血流如注,却奇迹般地没有骨折——桉衍专挑最疼又不会留痕的地方打。
"听着,"桉衍蹲下来揪住他头发,"明天之内,我要看到全校布告栏贴满道歉信。如果苏景青再听到半个字——"
"我、我删!现在就删!"张昊哆嗦着摸手机。
"晚了。"桉衍拍拍他的脸,"我要你亲口告诉所有人,你偷拍病历,造谣传谣,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走出操场时,桉衍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医院座机。
他的血液瞬间变凉。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
苏景青靠坐在床上,手背连着输液管,脸色比枕头还白。看到桉衍进来,他微微睁大眼睛:"你...脸上..."
桉衍摸了摸颧骨的擦伤:"摔的。"
"器材室的门把会摔出拳击伤?"苏景青叹气,"张昊怎么样了?"
"活着。"桉衍拖过椅子坐下,"你爷爷呢?"
"买饭去了。"苏景青低头看着自己手背的针头,"...谢谢。"
"矫情。"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输液器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
"医生说..."苏景青突然开口,"再晚半小时,我可能就..."
桉衍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走到窗前又折返,最终一拳砸在床尾栏杆上:"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多害怕!"
这句话像闪电般劈开两人之间的薄雾。苏景青的眼睛微微睁大。
"化学竞赛重要还是命重要?啊?"桉衍的声音发颤,"你倒在实验室的样子...我以为..."
他的喉咙哽住了。病床上,苏景青慢慢伸出手,轻轻覆在桉衍紧握的拳头上。
"对不起。"他轻声说。
桉衍的拳头慢慢松开,翻过来扣住苏景青的手指。两人的掌心都带着薄汗,却谁都没有松开。
窗外,夜风吹动树梢。苏景青的拇指轻轻摩挲桉衍指关节的伤口,像在擦拭一件珍宝。
"下次..."桉衍声音沙哑,"难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苏景青笑了:"好。"
走廊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分开。苏爷爷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份盒饭:"小同学还没走啊?一起吃吧?"
桉衍接过盒饭时,发现老人布满老茧的手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匆忙中被什么划破的。他突然明白那叠钱的来源——爷爷可能变卖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谢爷爷。"桉衍郑重地接过饭盒。
苏景青在灯光下微笑,眼中有细碎的光。桉衍突然觉得,或许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拼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