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神经内科的走廊永远充斥着消毒水与绝望的气味。
桉衍攥着缴费单,上面的数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38,650*。这还只是第一期的治疗费。
苏景青坐在长椅上,双手交握抵在唇前,指节泛白。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二十分钟,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可能是呼吸的水汽,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钱……我来想办法。”桉衍说。
苏景青摇头,声音沙哑:“你哪来的钱?”
“摩托车。”桉衍摸出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机车挂坠,“川崎400,二手能卖两万左右。”
苏景青猛地抬头:“那是你妈——”
“反正她也骑不上了。”桉衍打断他,把钥匙塞进口袋,“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一把抓住。苏景青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度:“不行。”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沉默。
最终苏景青松开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我半小时。”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桉衍看见他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
“爸。”苏景青说,“我需要钱。”
医院天台的风很大,吹散了苏景青的声音。
桉衍靠在栏杆上,假装没听见那些破碎的语句——“爷爷脑梗”“手术费”“求你了”——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扎进耳膜。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咆哮,苏景青的背一点点弯下去,最终蜷缩在墙角,像个被雨淋透的流浪猫。
“……知道了。”他最后说,“明天见。”
通话结束。苏景青把脸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耸动。桉衍走过去,蹲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后颈。
“他答应了?”
苏景青摇头,抬起脸时眼眶通红:“他要我……去个地方。”
“哪儿?”
“地下赌场。”苏景青的指甲陷入掌心,“他说……只要我陪人打几圈麻将,赢了算我的,输了……他兜着。”
桉衍的血液瞬间结冰。
“你他妈疯了?!”他一把拽起苏景青,“那是高利贷的场子!进去还能全须全尾出来?!”
苏景青的眼镜歪在一边,镜片后的眼睛却异常平静:“爷爷的静脉溶栓黄金期还剩18小时。”
“那也不能——”
“桉衍。”苏景青轻声打断他,“我没有选择。”
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六岁时母亲用烟头烫的,在她最后一次自杀未遂的夜晚。
桉衍的拳头砸在水泥墙上,指关节渗出血丝。
“金富豪”夜总会的霓虹灯在雨夜里晕开一片血色。
桉衍把摩托车停在后巷,摘掉头盔:“我跟你进去。”
“不行。”苏景青扣上西装最后一颗纽扣——那是问咖啡店老板娘借的,过于宽大的外套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你在这等,如果两小时我没出来……”
“我就报警。”桉衍冷笑,“顺便把你爸一起送进去。”
苏景青居然笑了:“好。”
他转身走向后门,背影被霓虹灯拉得很长,像一把即将折断的剑。
赌场内部比想象中安静。苏景青被带到二楼VIP室,圆桌边已经坐了三个男人——穿唐装的老头,戴金链的胖子,还有……他的父亲。
“我儿子。”父亲揽住苏景青的肩,酒气喷在他耳侧,“一中年级第一,打牌也会算概率的。”
金链胖子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学生仔啊,会玩广东麻将吗?”
苏景青推了推眼镜:“会一点。”
第一圈,他输了两千。
第二圈,输掉五千。
第三圈开始前,唐装老头突然说:“加点彩头吧?”
父亲搓着手笑:“您说?”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推给苏景青:“这把赢了,这五万归你。”他顿了顿,“输了,你陪我一晚。”
房间瞬间死寂。
苏景青的指尖在桌下发抖,声音却稳得出奇:“我不赌这个。”
“装什么清高?”父亲突然揪住他头发,“你妈当年不也是——”
苏景青抄起麻将砸在他脸上。
桉衍踹开门时,苏景青正被按在赌桌上,衬衫撕开大半。金链胖子压着他的一条腿,唐装老头的手正往他裤腰里探。
最先飞过去的是灭火器,正中老头后脑。
接下来的三分钟像场血腥的梦境。桉衍记不清自己打断了多少根骨头,只记得苏景青冰凉的指尖拽住他衣角:“够了……走……”
他们跌跌撞撞冲进雨里。苏景青的眼镜不见了,嘴角渗着血,手里却死死攥着那张五万支票。
“疯子!”桉衍撕下T恤按在他额头的伤口上,“为这点钱值得吗?!”
苏景青在雨中仰起脸,笑容破碎却明亮:“爷爷……有救了。”
摩托车在深夜的街道飞驰。苏景青靠在桉衍背上,体温高得吓人。
“喂!别睡!”
“……没睡。”苏景青的声音越来越轻,“桉衍,我好像……看见极光了……”
急诊室的灯刺得人流泪。医生接过支票时皱眉:“怎么有血?”
桉衍抹了把脸:“我们的。”
病床上,爷爷的呼吸面罩泛起白雾。苏景青瘫在走廊长椅上,血糖仪发出刺耳的警报——HI,超出检测范围。
护士手忙脚乱配药时,桉衍握住苏景青冰冷的手指:“下次……”
“没有下次。”苏景青闭着眼睛,“我发誓。”
窗外,雨停了。东方泛起一丝微弱的蓝,像绝望中裂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