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人

凌晨三点十七分，ICU外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输液滴落的声音。

桉衍靠在塑料椅上，盯着对面墙上的电子钟。数字一跳一跳地变化，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苏景青蜷缩在他旁边，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最终靠在了他肩上。

他的呼吸很轻，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桉衍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苏景青的额头烫得吓人——从赌场逃出来后，他的血糖就一直居高不下，护士不得不给他挂了胰岛素点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桉衍掏出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小子，你惹错人了。」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他的川崎摩托车被砸得稀烂，油箱上泼满了红色油漆。

桉衍的手指收紧。苏景青被轻微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抬头：“……怎么了？”

“没事。”桉衍迅速锁屏，“你睡。”

苏景青的目光却落在他的手机上：“他们找到你了？”

沉默就是答案。

苏景青突然坐直身体，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桉衍一把按住他：“找死啊？！”

“你得走。”苏景青的声音异常清醒，“金链子是这一片高利贷的头儿，他肯定会报复——”

“然后留你一个人应付？”桉衍冷笑，“做梦。”

争执间，ICU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溶栓很成功，但病人需要支架手术……”

“多少钱？”两人异口同声。

医生叹了口气：“至少十五万。”

苏景青的瞳孔骤然收缩。桉衍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发抖，冰凉得像块铁。

清晨的巷子里，川崎400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桉衍蹲下来，捡起一块破碎的后视镜。这是他十六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礼物。她车祸去世后，这辆车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对不起……”苏景青站在他身后，声音沙哑。

桉衍把镜片揣进口袋：“又不是你砸的。”

他踢开一块扭曲的金属，下面露出半张被雨水泡发的照片——妈妈站在摩托车旁微笑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

苏景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们去报警。”

“报警？”桉衍扯了扯嘴角，“赌场的事怎么说？你爸的事怎么说？”

苏景青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松开了手。

巷子深处传来口哨声。三个纹身男晃过来，领头的染着绿毛：“哟，看车呢？”

桉衍把苏景青往后推了推：“滚。”

“脾气不小。”绿毛吐掉牙签，“我们老大说了，要么赔二十万，要么……”他的目光黏在苏景青身上，“让你小男朋友去‘金富豪’打工抵债。”

桉衍的拳头比话快。

绿毛鼻血喷溅的瞬间，另外两人扑了上来。苏景青抄起路边的铁管，狠狠砸在其中一人膝弯——精准得像计算过角度。那人惨叫着跪倒，剩下一个扭头就跑。

“告诉你们老大。”桉衍踩着绿毛的手，“再敢靠近他，下次断的就不是手指。”

绿毛连滚带爬地逃了。苏景青扔掉铁管，突然皱眉按住腹部——激烈的打斗让他的血糖又开始飙升。

“胰岛素……”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书包里……”

桉衍慌忙翻找，却只找到一支空笔。

便利店冷柜前，苏景青的指尖在货架上徘徊。

“这个要198……”他拿起一支胰岛素笔，又放下，去拿旁边68元的平价款。

桉衍直接抓了三支最贵的扔进购物篮：“别废话。”

收银台的小电视正播放午间新闻：「昨夜“金富豪”夜总会发生斗殴事件，一名唐姓老者重伤送医……」

苏景青的脸色瞬间惨白。桉衍一把拽过他，把现金拍在柜台上：“不用找了。”

他们刚冲出店门，远处就传来引擎轰鸣。三辆摩托车呼啸而来，车上的混混挥舞着钢管。

“跑！”

小巷错综复杂如迷宫。苏景青的呼吸越来越重，脚步也开始踉跄。桉衍回头看他，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散大——血糖过低的征兆。

“撑住！”桉衍半拖半抱地带着他拐进一家网吧后门，撞进卫生间反锁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苏景青瘫坐在马桶盖上，冷汗浸透了衬衫。桉衍手忙脚乱地拆开胰岛素笔，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

“教我怎么打。”他把笔塞进苏景青手里。

苏景青的手指抖得厉害，针头几次对不准皮肤。桉衍干脆夺过来，学着记忆中护士的动作，按住他的大腿扎了下去。

“唔……”苏景青闷哼一声，额头抵在桉衍肩上。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两人屏住呼吸，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们……会找到爷爷……”苏景青气若游丝。

桉衍抱紧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桉衍摸出手机，给他看一条短信：「人已控制，安心治病。——林警官」

苏景青睁大眼睛：“你报警了？！”

“昨晚。”桉衍咧嘴一笑，“我他妈又不傻。”

黄昏的病房里，爷爷的鼾声均匀平稳。

苏景青坐在床边削苹果，手指上的创可贴是桉衍早上刚换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

门被轻轻推开。桉衍拎着两份盒饭进来，脸上还贴着OK绷：“吃饭。”

“警察怎么说？”

“赌场查封了，你爸和金链子都进去了。”桉衍掰开一次性筷子，“不过那二十万……”

“我会还。”苏景青把苹果切成小块，“毕业前。”

桉衍哼了一声：“拿什么还？卖肾啊？”

“奖学金，竞赛奖金，打工……”苏景青顿了顿，“还有咖啡店的工资。”

“不够。”

“那你说怎么办？”

桉衍突然凑近，呼吸喷在他耳畔：“跟我合租。”

苏景青的筷子掉在地上：“……什么？”

“我那儿离学校近，房租便宜。”桉衍数着手指，“你做饭，我洗碗，水电平摊——”

“不行。”苏景青打断他，“太麻烦你了。”

“谁让我是你……”桉衍卡了一下，“……债主呢。”

爷爷在梦中翻了个身。苏景青低头捡筷子，耳尖红得透明：“……好。”

窗外，夕阳沉入高楼之间。最后一缕光穿过病房，将两个少年的影子融在一起，像一幅未完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