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像垂死的蜜蜂。
苏景青盯着缴费单上的数字——¥128,000,比预想的多了整整一倍。主治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需要植入支架……术后ICU观察……」
桉衍的体温从背后贴上来,手指轻轻勾住他的尾指:“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苏景青猛地转身,“卖肾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桉衍的眼睛暗了下去,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
小满踮脚把温水塞进苏景青手里:“哥哥去找林叔叔了。”
“哪个林叔叔?”
“警察局的呀。”小满晃着腿,“他说要查金链子的赌场账本……”
苏景青的血糖仪突然尖叫起来——HI,指尖血已经测不出数值。他机械地摸出胰岛素笔,却发现手臂上已经没有完好的注射部位。
“疼不疼?”小满用指尖轻触他腹部的淤青。
“不疼。”苏景青把针头扎进大腿,“习惯了。”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桉衍捏着一张支票冲过来,领口还沾着咖啡渍:“二十万!林队抄了金链子的地下钱庄!”
苏景青的眼镜起雾了。
手术室的灯亮起第七个小时,桉衍不见了。
护士站说看见他拎着背包匆匆离开。苏景青拨了十七通电话,全部转入语音信箱。小满趴在长椅上睡着了,怀里紧搂着残缺的泰迪熊。
凌晨三点,ICU的门终于打开。医生摘下口罩:“手术成功,但……”
“但什么?”
“术后抗排异药每年五万,不能停。”
苏景青的膝盖撞在椅子上,发出闷响。
晨光微熹时,他在当铺门口找到了桉衍。
少年站在柜台前,手里捧着一条银项链——吊坠是半片雪花,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这是桉衍母亲唯一的遗物,从不离身。
“住手!”苏景青冲进去,一把夺过项链,“你疯了?!”
当铺老板咂嘴:“三万五,最后一次报价。”
“不卖!”苏景青拽着桉衍往外拖,却被反手按在墙上。
“那你说怎么办?”桉衍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看着爷爷死?还是让你再去赌场卖一次?”
项链的尖角硌在掌心,刺出深深的印子。苏景青突然笑了:“我有更好的筹码。”
他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赌场股权转让书,签名处龙飞凤舞地写着「周明远」。
林警官的办公室烟雾缭绕。
“你从哪搞到这个的?”他抖着那张泛黄的合同,“周明远是金链子的合伙人,十年前就……”
“死了?”苏景青推了推眼镜,“不,他改名换姓,现在在一中当校医。”
桉衍的咖啡杯砸在地上。
校医室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
王校医正在清点药柜,白大褂下露出熟悉的金表——和日记里夹着的照片一模一样。听到门响,他头也不回:“看病先登记。”
"周明远。”苏景青轻声说。
镊子掉在铁盘上,清脆的撞击声在狭小的诊室里回荡。
三小时后,王校医签完最后一张支票,颓然倒在椅子上:“你们赢了。”
“不是赢。”苏景青把支票塞进信封,“是物归原主。”
走廊长椅上,桉衍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苏景青坐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在想什么?”
“我妈……”桉衍的喉结滚动,“她到死都不知道,小满的生父就在一墙之隔。”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道金色的伤痕。
爷爷醒来是在一个暴雨夜。
他浑浊的目光掠过输液瓶,落在苏景青手上的针眼:“又没好好吃饭?”
“吃了。”苏景青把血糖仪藏到背后,“您别操心。”
老人枯瘦的手突然抓住他:“那个刺头小子呢?”
“去买粥了。”
“撒谎。”爷爷笑了,“他在走廊揍人呢。”
果然,门外传来桉衍的怒吼和陌生人的惨叫。苏景青冲出去时,看见一个西装男趴在地上,桉衍正踩着他的手腕:“再敢来收债试试?”
“怎么回事?”
“高利贷。”桉衍踢开男人手里的刀,“来找王校医的,认错病房了。”
苏景青突然摇晃了一下。低血糖的黑雾漫上视野,他下意识抓住桉衍的衣领,却被直接打横抱起。
“白痴!”桉衍把他按在护士站椅子上,“你的动态血糖仪呢?”
“卖了。”
“药呢?”
“够用。”
桉衍暴怒地翻他口袋,找出半板二甲双胍和一支空胰岛素笔。护士吓得后退两步,却见这个凶神恶煞的少年突然红了眼眶。
“你他妈……”桉衍的额头抵在苏景青肩上,“比我还疯。”
小满抱着新买的泰迪熊站在走廊尽头,草莓发卡在灯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