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病房，在白色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景青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手臂上缠绕的绷带，然后是吊瓶里缓缓滴落的透明液体。床头柜上摆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旁边是已经凉了的咖啡。

"醒了？"

桉衍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他拄着拐杖站在那里，警服衬衫皱巴巴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阳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曾经健硕的肌肉如今只剩下记忆中的影子。

"小满呢？"苏景青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儿童心理科。"桉衍的指节敲击着窗框，节奏焦虑，"她昨晚又做噩梦了，把值班护士抓伤了。"

苏景青试图坐起来，腹部的伤口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金世昌和疤脸已经被收押，张教授等一众医疗系统内鬼也落网了，但胜利的代价是三人身上新增的伤痕——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听证会..."他喘息着问。

"推迟了。"桉衍递给他一杯水，"鉴于你在案件中的贡献，委员会正在重新评估。"

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微微的铁锈味。苏景青注意到桉衍回避了他的目光——这是他有事隐瞒时的习惯。

"还有什么？"

桉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发来了邀请函。世界顶级糖尿病研究中心，希望你去领导一个课题组。"

苏景青的手指攥紧了杯壁。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但现在...

"你看了我的邮件。"

"你的电脑一直登录着。"桉衍终于转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你应该去。"

"我们之前说好——"

"那是之前！"桉衍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现在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颤抖的左腿上，声音戛然而止。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小满站在门口，穿着过大的病号服，手腕上缠着新的绷带。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地板上。

"我可以进来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桉衍立刻调整表情，挤出微笑："当然，小公主。"

小满慢慢走到床边，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扑进苏景青怀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心理医生说我需要'创伤后干预治疗'。"她背诵着专业术语，"建议我去瑞士的专科医院...至少六个月。"

苏景青和桉衍交换了一个眼神。瑞士——那是他们曾经计划去领证的地方。

"谁提议的？"苏景青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那个女军官...李上校。"小满的眼神飘向窗外，"她说那里安全。"

李上校是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一个冷峻得像钢铁的女人。苏景青想起她在案情通报会上说的话："金氏药业的残余势力仍在活动，主要证人需要特殊保护。"

"你想去吗？"桉衍轻声问。

小满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刺人。她低头玩着病号服的扣子，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我梦到妈妈了。"她突然说，"她在哭，说对不起我..."

苏景青伸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却被下意识地躲开。小满自己似乎也愣住了，脸上闪过惊恐和愧疚。

"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苏景青收回手，努力掩饰受伤的表情，"慢慢来。"

桉衍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脸色突变："我得去趟警局。陈队长说有新发现。"

他匆忙吻了吻苏景青的额头，又对小满做了个鬼脸，但两人都看出了他的勉强。门关上后，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

"你们要分开了，是吗？"小满突然问。

苏景青的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到桉衍哥和李上校吵架。"小满咬着嘴唇，"他说不能跟你去美国，因为...因为他的腿..."

苏景青闭上眼睛。他早该察觉——这段时间桉衍复健时的自暴自弃，对他身体的抗拒，夜里背对着他装睡...曾经的警界精英无法接受自己成为累赘。

"我们会想办法的。"他轻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小满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缺耳朵的泰迪熊，放在他枕边："这个给你。它保护了我，现在该它保护你了。"

苏景青接过玩偶，摸到里面有个硬物。他刚想询问，护士推门而入："苏医生，有人找。"

医院的屋顶花园本该是个放松的地方，但苏景青此刻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背对着他，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即使从背影也能认出——这是林小梅，小满的生母。

"医生说我活不过三个月。"林小梅的声音比实际年龄苍老二十岁，"肾脏完全衰竭，癌细胞也转移了。"

苏景青在她对面坐下。阳光下的林小梅比集装箱里看到的更加憔悴，但眼睛里有种奇异的清明。

"小满知道吗？"

林小梅摇摇头："没必要了。我被金家囚禁了八年...他们在我身上做药物实验..."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后来发现我的肾脏可以给金世昌用，就一直用透析吊着我的命。"

苏景青的医学知识让他立刻明白了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长期非正规的药物测试，可能是为了研发某种新型免疫抑制剂。

"你知道金世昌为什么执着于小满吗？"林小梅突然问，"不仅仅因为血型匹配。"

她从轮椅上取下一份泛黄的病历，递给苏景青。那是二十年前的产科记录，患者姓名被涂黑，但基因检测栏赫然写着："父系基因与金氏家族匹配度99.7%"。

"小满是...金世昌的女儿？"苏景青难以置信。

"妹妹。"林小梅纠正道，"金老爷六十岁时强暴了我。金世昌发现后，怕私生女分家产，一直想除掉我们母女。"

风突然变大了，吹散了病历纸。苏景青的医学头脑飞速运转——近亲器官移植的风险，金氏家族遗传病的特征，小满未来可能面临的健康威胁...

"这些都应该告诉警方。"

"没用的。"林小梅剧烈咳嗽起来，"金家在上面有人。那个U盘只曝光了冰山一角..."她抓住苏景青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带小满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的瞳孔突然放大，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医护人员冲上来实施抢救，苏景青被推到一旁。在混乱中，他看到花园角落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用手机拍摄这一切。

那不是医院的医生。那人注意到苏景青的目光，迅速转身离开，但那一瞬间苏景青认出了他——张教授的得意门生，现在应该也在拘留名单上。

回到病房，苏景青锁上门，从泰迪熊肚子里取出那个银色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后，除了已知的贿赂数据，他还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尝试了几次都不对，直到他输入小满的生日——

文件夹里是数百份医疗档案，记录着非法药物实验的详细数据。受试者名单中，林小梅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最后一份档案让苏景青的血液凝固：小满的完整基因图谱，标注着"最佳适配体"。

手机突然震动，桉衍发来一条加密信息：【警局内部有内鬼，证据被调包。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李上校。我们得立刻转移小满。】

苏景青望向窗外，发现医院停车场多了几辆无牌照的黑车。他迅速收拾必需品，却听到门外传来小满的尖叫声。

冲出门的瞬间，一个针头刺入他的颈部。视野模糊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小满被拖进电梯的身影，和她无声呼喊的口型："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