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漫过三个春秋，城市的脉络依旧清晰，熟悉的人们仍在各自的轨道上稳步前行。君成的酒吧每晚都亮着暖黄的灯，他抱着那把旧吉他坐在吧台前，指尖扫过琴弦时，总能引来满场附和；陈九洋和傅玖黎的公司都搬进了顶层写字楼，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是他们并肩打拼的勋章；王恬的美甲店添了新的莫兰迪色系，熟客们边做指甲边聊家常，笑声能飘出半条街；陈双双的摄影镜头里，记录了无数新人的笑脸，只是偶尔拍到向日葵花田时，她会下意识停顿，想起那个曾爱穿浅灰衬衫的人。
傅珵云在城郊的房间里待了三年。那是林清涵生前整理的阁楼，推窗能看见一片雏菊，风过时，花瓣簌簌落在窗台，像极了对方温柔的低语。林清远从不多问，只是每月按时送来新鲜食材和换洗衣物，有时会在门口放一束桔梗，转身时脚步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屋里的沉寂。直到这天清晨，傅珵云终于推开了阁楼的门。
他穿着一身黑白拼接的衬衫，黑色长裤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下巴上的胡茬已刮得干净，露出清秀的下颌线。脸色虽仍透着几分苍白，但眼底的空洞淡了些，多了丝久违的清明。当他出现在傅家客厅时，正在喝茶的众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他们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林清涵的生日，也是傅珵云终于愿意走出阴霾的日子。
君成最先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笑着打趣：“这胡子一刮，衣服一换，跟十八岁小伙儿似的！你们说是不是？”傅玖黎放下手里的文件，附和道：“可不是嘛，多帅，完全不输当年的风采，依旧光彩夺目。”王恬也跟着笑：“小云一出门，谁还分得清你和太阳？以前清涵总说你笑起来像小太阳，现在一看，果然没说错。”
傅珵云抬眼看向他们，眼里漾起淡淡的笑意：“少拍点马屁，马屁股都要被你们拍肿了。”众人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笑声，客厅里的沉闷瞬间被打破。陈双双举着相机，按下快门，将这难得的轻松定格，笑着说：“小弟弟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句话就能笑翻全场。”傅珵云微微勾唇，没再多说，只是在沙发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那是他和林清涵以前常并肩坐的位置，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众人也知道他是强颜欢笑，没再继续调侃，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鸟鸣声，轻轻落在人心上。
“咔——咦——”清脆的开门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个雀跃的女声冲了进来：“双双姐姐，大哥哥们，我张芸熙回家啦！”门口站着个穿着淡黄色碎花连衣裙的女生，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眼里满是孩子气的兴奋。紧随其后的，是个穿着黑色西装、染着红色短发的女生，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正是陈佳俞。
君成站起身，快步走到张芸熙面前，伸手捏住她的脸：“要回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偷偷摸摸的，想吓我们啊？”他又转头看向陈佳俞：“佳俞也不跟我们通个气，你们俩倒是会串通。”
张芸熙扒开他的手，叉着腰仰头：“哼哼，你懂什么，这叫瓮中捉鳖！给你们一个大惊喜！”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没听过用“瓮中捉鳖”形容惊喜的。陈佳俞扶着额头，在心里叹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傻丫头，这叫惊喜，不是瓮中捉鳖。”张芸熙怔怔地看着她，几秒后连连点头：“噢，原来是这样啊，我记混啦！”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徐晨晨旁边的男生身上，好奇地指着问：“他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他？”陈佳俞俯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那是徐晨晨的男朋友尤沈韩。张芸熙听完，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地看向尤沈韩，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八卦。
尤沈韩小声对徐晨晨说：“她谁啊？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好幼稚。”徐晨晨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芸熙跑到门口，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进来，拍拍胸口：“你们就等着被馅饼砸到吧！我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陈佳俞无奈地摇头：“给人送礼物不能这么说，会让人误会的。”张芸熙歪着头看她：“你以前不是说，被馅饼砸到是好运的意思吗？”陈佳俞叹了口气，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不这么说了。”
她打开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张芸熙蹲下身，拿起一个粉色礼盒，走到陈双双面前：“双双姐姐，这是给你的！我在国外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它和你一样漂亮，特别适合你。”陈双双笑着收下，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熙熙，有心了。”
陈佳俞也抱着几个礼盒站在一旁，张芸熙挨个儿送礼物，连刚认识的尤沈韩都有一份，却唯独跳过了傅珵云。客厅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众人面面相觑，陈佳俞悄悄坐到陈双双旁边，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就在这时，张芸熙突然跑到行李箱旁，抱起一个比她还高的大盒子，快步走到傅珵云面前，把盒子递给他：“这个是给你的！”傅珵云看着她，迟疑了几秒，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君成笑着打圆场：“我还以为你把小云忘了呢。”话没说完，张芸熙就睁着大眼睛说：“我怎么会忘！我认得他，他是照片上的人，清涵哥哥给我看过！”
傅珵云握着盒子的手顿了顿，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认识我的？”
“清涵哥哥告诉我的呀！”张芸熙兴奋地说，“去年我跟他视频，他拿着你的照片说，‘熙熙，这是哥哥的爱人，傅珵云’，还问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怎么样。”傅珵云笑了一声，眼底却泛起水光。张芸熙没察觉，继续说：“我说你看起来很温柔，很值得托付终身，清涵哥哥当时也是这样笑的，果然我张芸熙的眼睛没毛病！”
“然后呢？”傅珵云轻声问，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啊……”张芸熙的语气低落下来，“他说他有事要忙，就挂了电话。自那以后，他就没再打给我和俞俞了，他是不是把我忘了呀？”
听见这话，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傅珵云，眼里满是担忧。傅珵云皱起眉头，不明所以——他从没听林清涵提起过张芸熙，更不知道他们还有视频联系。
张芸熙丧丧地低下头：“果然是太忙了，不然今天他肯定会坐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庆祝生日。”傅珵云疑惑地看着众人，想从他们脸上找到答案。
君成抿了抿唇，想转移话题，张芸熙却突然抬起头：“对了！今天是清涵哥哥的生日，你们没忘吧？”陈九洋配合地点头：“没忘，是你清涵哥哥的生日。”
“那你们为什么都穿黑白颜色的衣服啊？”张芸熙疑惑地问，“生日不是应该穿得喜庆一点吗？”
众人瞬间哑口无言，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佳俞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避开她的目光。张芸熙虽觉得奇怪，但没再多问，继续说：“我给清涵哥哥定了大饭店，还有超大的巧克力蛋糕，你们别忘了告诉他，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陈双双看向陈佳俞，陈佳俞无奈地摇头——他们一直没敢告诉张芸熙林清涵的事，怕她接受不了。张芸熙又说：“俞俞会把定位发给你们，还有啊，别忘把我回家的事告诉他。”
尤沈韩忍不住开口：“他不在这吗？况且他又吃不到……”话没说完，徐晨晨猛地捂住他的嘴。傅珵云心里一沉，瞬间明白了——他们一直在瞒着张芸熙。
张芸熙却没察觉异样，开心地站起身：“原来清涵哥哥在睡懒觉啊，嘿嘿，大懒虫！”说着便往楼上跑，没人拦她，也没人忍心戳破她的幻想。
“怎么回事？”傅珵云靠在沙发背上，抬眼看向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就是啊，干嘛捂我嘴？”尤沈韩不满地嘟囔，揉了揉被捂得发疼的嘴。
沉默了几秒，君成率先开口：“我们没把清涵的事告诉熙熙……她一直在国外，我们怕她接受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时，张芸熙从楼上跑下来，嘴里念叨着：“清涵哥哥不在，清涵哥哥不在。”她像寻宝一样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沙发底、窗帘后都找了个遍，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来。
“你们觉得能瞒她一辈子？现实吗？”傅珵云看着他们，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
尤沈韩面露难色：“可怎么跟她解释？她那么依赖清涵，肯定会被吓到的。”
君成欲言又止，陈九洋叹了口气：“都到这一步了，我们也没回头路了。”
傅珵云的目光落在陈双双旁边的陈佳俞身上：“这位是？”
陈佳俞眼都没抬，语气冷淡：“陈佳俞。”
“噢～陈佳俞，是个好名字。”傅珵云拖长了尾音，客厅里的气氛愈发尴尬。
张芸熙走到尤沈韩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韩哥哥，清涵哥哥到底在哪啊？我找不到他。”尤沈韩只能尴尬地笑笑，说不出话。
傅珵云抬手，轻轻摸了摸张芸熙的头：“熙熙，别找了，跟哥哥聊聊天好不好？”
张芸熙点点头，乖乖地坐到他旁边。傅珵云看着她，眼里透出久违的温柔，唇角微微上扬。君成用胳膊肘戳了戳陈九洋，陈九洋会意，看向傅珵云时眼里满是惊讶——自从林清涵离开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柔和的表情。
“熙熙。”傅珵云轻声叫她。
“嗯？”张芸熙抬头看他。
傅珵云微微一怔，眼里笑意更深：“熙熙，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张芸熙转了转眼珠，笑着说：“有啊！我喜欢清涵哥哥、君成哥哥、九洋哥哥、玖黎哥哥、晨哥哥、清远哥哥、韩哥哥、岚瑃姐姐、恬姐姐、双双姐姐、清禾姐姐、林叔叔、韩姨姨……”
她一个个念着名字，傅珵云认真地听着，心里却满是疑惑——她怎么会知道傅岚瑃？林清涵从未跟他提起过张芸熙，更没说过有这样一个记挂着所有人的小姑娘。
“还有俞俞，以及云哥哥！”张芸熙挠了挠头，“想不起来更多啦！”
傅珵云揉了揉她的头：“没事，记这么多已经很棒了。”
“对了，清禾姐姐和清远哥哥怎么不在啊？”张芸熙嘟着嘴问，“韩姨姨和林叔叔也不在，是不是去度假了呀？”
傅珵云心里一怔，抬眼看向众人，眼里瞬间透出寒气。众人慌忙别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林父林母还有林清禾车祸去世的消息，他们同样没告诉张芸熙。
“不是吗？”张芸熙见他没回答，又追问了一句。
傅珵云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清禾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清远哥哥在公司忙；韩姨姨和林叔叔确实去度假了，所以今天都来不了。”
张芸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跟珵云哥哥去看一个朋友，好不好？”傅珵云眼里含着笑，语气温柔。
张芸熙连连点头：“好！”
傅珵云牵着她的手起身，刚要往门口走，身后突然传来陈佳俞的怒吼：“傅珵云！”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
“你有病吧？神经病啊！”陈佳俞的声音带着怒火，“你以为你算什么？我们都要顺着你？你算哪根葱！”
陈双双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陈佳俞却甩开她的手，语气更冲：“你想带她去哪？去看清涵的墓碑吗？你有没有想过她能不能接受！”
傅珵云依旧没说话，但君成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情况很不好。
张芸熙慢慢松开傅珵云的手，看着他，眼里满是犹豫，最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珵云哥哥。”说完，她转身跑向陈佳俞，躲在她身后。
傅珵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垂着头，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你以为你是谁啊？管这么多！靠！老子告诉你，你在这里连根葱都算不上！”陈佳俞的声音还在身后回荡。
傅珵云的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轻轻飘回来：“我知道。”
他推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陈九洋看了一眼陈佳俞，快步追了出去：“珵云，你等等！”
傅珵云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陈九洋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珵云，我替她给你道歉，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
傅珵云摇摇头，声音很轻：“没事的九洋哥，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好久没晒太阳了，总要晒晒太阳，挺好的，都挺好的。你回去吧，我没事，真的没事。”
陈九洋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只能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他回到客厅时，陈佳俞还站在原地，脸色依旧难看。陈九洋压着怒火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怎么？我说他你不高兴了？”陈佳俞把手搭在沙发背上，语气带着嘲讽，“不高兴也给老子憋着！什么意外？他妈的通通都是狗屁！”
她的眸光突然暗淡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吼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清涵哥会出车祸吗？会发生意外吗？不发生意外，今天会不在场吗？！”
“吼有个屁用！”陈九洋也怒了，“你以为整个屋子就你一个人难过？清涵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也痛！你吼能把他吼回来吗？！”
“九洋哥哥……”一道柔弱的女声突然从陈佳俞身后传来。
陈九洋脸上的怒火瞬间消去，换上和蔼的表情：“熙熙啊，怎么了？”
张芸熙红着眼眶，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脸上的妆都花了，她看着陈九洋，声音颤抖：“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清涵哥哥……死了？”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不愿相信：“你们瞒着我，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熙熙，你听君成哥哥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君成连忙上前，想安慰她。
张芸熙却摇头，泪水掉得更凶：“我再也见不到清涵哥哥了……再也见不到了……不可以，不可以的……”
她突然转头，看见墙上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用力打着自己的脸，哭着说：“我学了好几年的妆，就为了今天见清涵哥哥……不可以花掉，不可以的……”
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越流越多，妆越花越厉害，黑色的眼线晕开，像两道泪痕。张芸熙崩溃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对着镜子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不要这样！”
她的声音哽咽而沙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清涵哥哥对我很重要啊……”
君成连忙跑过去扶她，刚碰到她的胳膊，张芸熙就猛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众人瞬间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王恬慌忙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君成抱起张芸熙，快步往门口跑：“我送她去医院，你们随后赶来！”
客厅里只剩下凌乱的礼物和散落的情绪，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却照不进此刻众人心里的阴霾。三年过去，有些伤口看似愈合，实则轻轻一碰，依旧会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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