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雨脚终于收了些。王奕攥着速写本站在老剧场后巷，铁锈味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她想起周诗雨昨天在咖啡店画的地图——“第三个消防栓右转，看见爬满绿萝的墙就往上爬”，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玫瑰香水瓶，玻璃表面还带着体温。
“在这儿！”
头顶传来金属碰撞声，周诗雨探出半个身子，栗色长发垂成瀑布，发尾沾着片干枯的绿萝叶。她穿着件oversize的黑色卫衣，袖口露出半截银链，足尖随意勾着栏杆：“小心台阶，第三级木板是松的。”
楼梯间弥漫着旧报纸和霉味，王奕跟着晃动的手机光斑往上，忽然被墙上的海报绊住目光——褪色的《天鹅之死》剧照里，芭蕾舞者的足尖像支即将折断的笔。“这剧场三十年前就关了。”周诗雨在天台门口回头，睫毛上沾着蛛网，“我常来这儿改画，月光比画室的白炽灯温柔。”
天台铁门吱呀敞开的瞬间，晚风卷着江水的腥甜扑来。王奕的 breath 滞在喉间——陆家嘴的摩天楼群浸在靛蓝色暮色里，东方明珠的灯光穿透云层，在周诗雨肩头碎成星子。她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拖出个皱巴巴的野餐垫：“看，我带了秘密武器。”
所谓秘密武器是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掀开时惊飞两只小飞虫。周诗雨倒出里面的东西：剥落金粉的芭蕾舞鞋模型、缺角的调色盘、还有支铝制手电筒，开关处缠着褪了色的红丝带。“这是我奶奶的东西。”她举起手电筒照向夜空，光束里浮动着细小尘埃，“她当年是剧场的报幕员，总说舞台的地板会吃故事。”
王奕在垫子上坐下，速写本刚摊开，忽然被周诗雨塞了把野花——湿漉漉的雏菊和蒲公英，花茎上还缠着青苔。“试试用香水。”周诗雨跪坐在她身边，拧开香水瓶盖，玫瑰气息混着雨水味漫出来，“先喷在纸上，趁湿画轮廓，颜色会自己晕开。”
笔尖触到湿润的画纸时，奇迹般的纹路在炭笔下游走。王奕盯着周诗雨侧影，看她用指尖蘸着钴蓝色颜料，在废弃的广告牌上涂抹。远处的邮轮汽笛声里，女孩忽然哼起《天鹅湖》选段，卫衣袖口滑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芭蕾伤痕——那是常年踮脚留下的茧。
“以前总觉得要跳出完美的挥鞭转，”周诗雨忽然开口，用调色刀刮掉画布上一团败笔，“现在才懂老师说的‘破碎感’，就像你画的雨丝，断了反而有呼吸。”她转头看向王奕，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猫眼，“你昨天画的玉兰花瓣，是不是故意留了道飞白？”
王奕的耳尖发烫。她想起昨夜在地铁上，对着路灯反复修改的那笔——确实是刻意让花瓣边缘虚化，像雨里即将飘落的叹息。周诗雨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炭笔往斜上方带：“画动态要找重心，比如现在……”她忽然单膝立起，张开双臂旋转，卫衣下摆掀起露出一小截腰线，“我像不像只笨拙的夜鹭？”
速写本上的线条突然有了心跳。王奕跟着她的动作移动笔尖，玫瑰香水在纸背洇出的红斑，竟像极了旋转时扬起的裙角。周诗雨转得头晕，踉跄着坐回垫子，发梢扫过王奕手背：“以前练足尖立，总盯着镜子找角度，现在才知道，最动人的姿态是失控的瞬间。”
云层忽然裂开道缝，月光像牛奶般倾泄下来。周诗雨忽然指向黄浦江面：“看！”——不知谁家放的孔明灯正飘过对岸，暖橙色的光映在她瞳孔里，碎成流动的光斑。王奕下意识摸向口袋，摸到早上塞进的创可贴——昨天分别时，她看见周诗雨虎口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给你看个更神奇的。”周诗雨忽然翻出饼干盒里的手电筒，对着远处高楼按下开关。光束穿过她腕间的银链，在画纸上投出芭蕾足尖的影子，旁边恰好是王奕刚画完的旋转少女，竟像被月光钉在了同一时空。“这是奶奶教我的‘光影戏法’，”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说每个影子里都藏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夜风渐凉时，王奕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深处掏出个纸包：“给你的。”里面是五片不同花色的创可贴，还有枚夹在速写纸里的玉兰干花。周诗雨愣住，指尖抚过干花半透明的花瓣，忽然笑出泪来：“我妈总说搞艺术要断舍离，可我就是舍不得这些‘没用的东西’。”
她忽然抓起王奕的手，把银链摘下来套在对方腕上：“送你当模特费。”金属的凉意混着体温传来，足尖雕塑坠在王奕脉搏处，像颗微小的心脏在跳动。远处的钟楼敲响十点，周诗雨指着东方明珠的尖顶：“下次我们带帐篷来，等日出时画朝霞染透黄浦江的样子。”
收拾画具时，王奕的速写本被风吹开，最新那页的旋转少女旁，不知何时多了行铅笔字：月光是永不融化的雪，而你是雪地里的第一朵玫瑰 。她抬头看周诗雨，发现女孩正把那朵玉兰干花别在卫衣口袋，侧脸被路灯镀上金边，像极了中世纪油画里走出的缪斯。
下楼时，周诗雨忽然哼起改调的《小夜曲》，手电筒的光斑在墙壁上蹦跳，惊飞了角落的麻雀。王奕摸着腕间的银链，听着自己和她重叠的脚步声，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调色盘上的钴蓝与钛白，看似不相干的颜色，终将在命运的画布上，晕染出最温柔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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