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阳光格外清澈。秦悔站在教学楼前,看着水洼中晃动的云影。过去两天她一直惦记着柳麟的情况,那天冒雨送她回家后,他没再回复她的短信。
"秦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见柳麟小跑过来,头发似乎剪短了些,衬得下颌线条更加分明。他穿着校服,领口一如既往地敞开着,露出锁骨处一小块胎记,形状像片樱花花瓣。
"你没事吧?那天淋了那么多雨。"秦悔接过他递来的豆浆,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指尖。
柳麟耸耸肩:"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他顿了顿,"你母亲...没问你昨晚去哪了吧?"
秦悔摇头:"她值夜班,今早才回来。"她犹豫了一下,"柳麟,关于你笔记本上写的那些..."
"那个啊,"柳麟耳根微红,故意看向远处,"就当没看见吧。高烧胡话。"
秦悔正想回应,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打断了她。一辆黑色奔驰停在校园门口,车窗降下,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朝这边招手。
柳麟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豆浆杯,塑料杯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那是...?"秦悔小声问。
"我父亲。"柳麟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他应该在国外才对。"
中年男人下车朝他们走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印迹。走近了,秦悔能看到他眼角与柳麟相似的纹路,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冷峻、锋利,像一把出鞘的刀。
"小麟,"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不介绍一下?"
柳麟的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秦悔,我同学。这是我父亲,柳世诚。"
"你好,秦同学。"柳世诚微微点头,目光在秦悔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向柳麟,"有事和你谈,现在。"
"我要上课了。"
"已经和你们校长打过招呼。"柳世诚的语气不容置疑,"不会太久。"
柳麟的下颌线条绷紧了。他看了秦悔一眼,低声道:"放学图书馆见。"然后跟着父亲走向那辆黑色奔驰。
秦悔站在原地,看着柳麟僵硬的背影。阳光照在车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眯起眼睛,却依然看不清车窗后的情形。
上课铃响了,她不得不转身走向教室。整个上午,柳麟的座位都空着。课间时,张晓菲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道吗?柳麟父亲是柳世诚,世诚集团的老总!据说身家上百亿!"
秦悔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是吗?"
"你不知道?"张晓菲瞪大眼睛,"他父亲常年在外,这次突然回来,听说是因为柳麟期中考试进步太大,要安排他出国读商科..."
秦悔没再搭话,低头继续记笔记,但心思早已飘远。那个在笔记本上写诗、在雨中为她取药的柳麟,和"百亿集团继承人"的身份似乎很难联系在一起。
午饭时间,秦悔独自去了图书馆。她翻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几只麻雀在刚发芽的树枝上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
"介意我坐这儿吗?"
秦悔抬头,尚欣端着餐盒站在桌前,栗色短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柳麟让我来看看你,"尚欣坐下,压低声音,"他被他父亲扣在家里了。"
秦悔合上课本:"发生什么事了?"
尚欣叹了口气:"柳叔叔这次回来,是要安排柳麟去美国读商学院。他不知怎么听说了柳麟期中考试进步的事,认为儿子'终于懂事了'。"
秦悔胸口泛起一阵酸涩:"柳麟...怎么说?"
"他拒绝了。"尚欣苦笑,"你知道他想学文学。结果柳叔叔大发雷霆,把他关在家里,说要'纠正这种幼稚的想法'。"
秦悔想起柳麟笔记本上那些诗句,那些被反复修改却依然美丽的文字。那是他真正的热爱,是他灵魂的样子。
"我们能做什么?"她轻声问。
尚欣摇摇头:"柳叔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除非..."她犹豫了一下,"除非柳麟能证明文学不只是'无用的爱好'。"
下午的课柳麟依然缺席。放学后,秦悔犹豫着要不要去图书馆等他,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柳麟。手机被没收了,借尚欣的手机发的。晚上7点,老地方见。有重要的事。」
秦悔回复了一个"好"字,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回到家,母亲罕见地正在厨房做饭。秦悔放下书包,闻到一股熟悉的药材味——母亲又在熬那种苦得让人皱眉的中药。
"妈,你不舒服吗?"秦悔走进厨房,看见母亲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医生摇摇头:"老毛病了。今天医院不忙,早点回来休息。"她盛了一碗汤递给秦悔,"喝点热的,你脸色也不好。"
秦悔接过汤碗,突然注意到母亲手腕上戴着住院病人的标识带:"妈!你去医院了?"
母亲迅速拉下袖子遮住标识带:"例行检查而已。"
"检查为什么要住院?"秦悔放下碗,声音发颤,"到底怎么了?"
厨房里一时只剩下药罐咕嘟咕嘟的声音。母亲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去关火:"就是心脏有点小问题,医生建议观察两天。"
"把检查报告给我看。"秦悔坚持道。
"小悔..."
"给我看!"秦悔的声音突然拔高,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尖锐。
母亲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叠检查单。秦悔快速翻阅着,医学术语像一把把小刀刺进她的眼睛:"心肌病...心功能二级...建议尽快手术治疗..."
"没那么严重。"母亲拿回检查单,"吃药就能控制。手术要等合适时机。"
"什么时候开始的?"秦悔的声音发抖。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两年前就有征兆了。你父亲...也有类似的问题。"
秦悔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总是不让她参与太多家务,为什么经常值夜班却看起来更疲惫,为什么总喝那种苦药。两年来,她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需要多少钱?"她直接问道,"手术。"
母亲摇摇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告诉我!"
"初步估计...二十万左右。"母亲终于说,"但医保能报销一部分。真的不用担心,妈妈有存款..."
秦悔的大脑自动计算着数字。二十万。即使报销一半,也要十万。母亲作为普通医生,月薪不过七八千,哪来的存款?
"我去做家教。"秦悔迅速说,"晚上和周末都可以。还有奖学金..."
"小悔,"母亲握住她的手,"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妈妈的事妈妈自己会解决,好吗?"
秦悔咬住下唇,点了点头,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找份兼职。
晚上6:50,秦悔来到樱花道。初冬的樱花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暮色中伸展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柳麟已经在那里了,靠在一棵树上,低头踢着石子。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睛在路灯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来了。"他勉强笑了笑,"我只有一小时。父亲派人'护送'我来的。"
秦悔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后隐约有人影。
"发生什么事了?"她轻声问。
柳麟深吸一口气:"父亲要我放弃高考,直接去美国读预科,然后进沃顿商学院。"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说文学是'无用的废物',只有无能者才会沉迷其中。"
秦悔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柳麟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
"最可笑的是,"他继续道,"他认为我突然努力学习是因为'终于醒悟了',准备接手家族企业。"他苦笑一声,"他不知道是因为你。"
秦悔胸口一紧:"因为我?"
"因为你让我看到,即使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也有人真心热爱知识本身。"柳麟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你解数学题时的眼神...就像看到宇宙的奥秘一样。"
路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秦悔看到柳麟眼角有泪光闪烁,但他很快别过脸去。
"我母亲病了。"秦悔突然说,"需要手术。很贵的手术。"
柳麟转向她,表情从愤怒变为关切:"什么病?需要多少钱?"
"心肌病。至少十万自费部分。"秦悔低声说,"她瞒了我两年。"
柳麟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
"不。"秦悔打断他,"我不是为了这个告诉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柳麟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会想办法的。你母亲会好起来的。"
"你也是。"秦悔努力微笑,"你会成为伟大的作家,让你父亲刮目相看。"
柳麟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条:"我有个想法。我们各自写下最大的梦想,然后交换保管。等到实现的那天,再还给对方。"
秦悔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笔和纸。她想了想,写下:"希望母亲康复,我能成为一名医生,帮助像她这样的人。"
柳麟也写好了,将纸条折成小方块递给她。秦悔小心地展开,上面写着:"出版一本让秦悔读着读着会笑的书,在扉页写上'献给那个让我看到光的人'。"
秦悔的眼眶湿润了。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我会保存好的。"她轻声承诺。
柳麟突然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又快又重。
"无论发生什么,"他在她耳边低语,"记住今晚的约定。"
黑色轿车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柳麟松开手,后退一步,表情重新变得坚定。
"我该走了。明天...可能不会去学校。"
"柳麟..."
"别担心。"他挤出一个笑容,"我会想办法的。为了我们的约定。"
秦悔看着他走向那辆黑色轿车,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孤独。车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把锁,将她和他隔在了两个世界。
回到家,秦悔发现母亲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得可怕。床头柜上散落着几种药片,水杯已经空了。
"妈!"她冲过去,"要不要去医院?"
母亲虚弱地摇摇头:"吃过药了...休息一下就好。"她握住秦悔的手,"别怕...妈妈不会有事..."
秦悔的手被握得生疼,但她没有抽出来。母亲的掌心湿冷,脉搏快得不正常。她想起父亲去世那年,母亲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说"别怕",然后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我去给你倒水。"她轻声说,轻轻抽出已经发麻的手。
厨房里,秦悔靠在冰箱上,无声地流泪。冰箱门上贴着的便签写着"小悔的家长会——11月15日",旁边画着一个笑脸。那么普通的日常,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
她擦干眼泪,倒了水回到卧室。母亲已经睡着了,呼吸浅而急促。秦悔轻轻将水杯放在床头,然后从书包里取出柳麟的纸条,小心地夹在日记本最后一页。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光秃秃的樱花树枝头,清冷的光辉洒在书桌上。秦悔翻开课本,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柳麟会怎么做?他父亲会强迫他去美国吗?母亲的手术费要怎么筹?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像一群不眠的鸟儿。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尚欣发来的消息:「柳麟被禁足了。他让我告诉你别担心,他会想办法。另外...他父亲提出如果柳麟期中考试能进年级前十,就考虑让他参加高考。」
秦悔看了看日历。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如果柳麟能考进前十...但即使如此,他父亲会真的同意他学文学吗?
她回复道:「谢谢。告诉他...我相信他。」
发完这条消息,秦悔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空白纸。她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左边列出所有可能的兼职,右边是预估收入。最下面是一个不断增长的数字:100000。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压在她的肩膀上。但此刻,她想起了柳麟在樱花树下说的话,想起了他拥抱时的温度,想起了那张写着"献给那个让我看到光的人"的纸条。
月光移到了床头,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秦悔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不管多难,她都会守护这两个她最爱的人——一个是给了她生命的人,一个是让她明白生命意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