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髻斜簪的玉步摇忽地凝滞。
她踮着缠金帛的足尖回旋时,腰间银铃骤歇,恍若寒潭深处冻结的涟漪。
琵琶弦上纤指忽重忽轻,十指丹蔻映着烛火流转霞光。
偏那垂眸的侧影浸在暗处,像半面剥落的描金仕女图。
她正抚着箜篌唱《子夜歌》,尾音忽地拔高似裂帛,惊得梁间燕子撞碎满室熏香。
“好!”沈半夏不住的拍手,“青莲姑娘这首曲,弹得实在是妙。”
“沈姑娘谬赞了。”青莲微微一笑。
“系统,这个青莲到底是什么来路?”沈半夏意识开始发问。
【青莲的身份是教坊司舞女,非妖族。】
“既然她不是妖,那接近我带着什么目的?”
【是想和原主搞好关系,她喜沈洛秋欢。】
沈洛秋?这才是她的目的?
青莲的琵琶弦突然崩断时,珠帘被只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掀起。
蛮娘石榴裙摆扫过门槛金铃,发间缠着的银流苏坠着七颗孔雀石。
随步伐晃动时在沈半夏脸上投下诡谲的光斑。
"好俊的妹妹。"蛮娘旋身落座。
裙角翻飞间了露出沾着草药汁的里衬,"青莲,这位妹妹是?"
“姐姐,这位是沈捕快的妹妹。”青莲低语道。
蛮娘染着蔻丹的指尖,虚虚划过沈半夏鬓边。
在即将触及梅花簪时被青莲的护甲截住。
“姐姐,你可不要吓着了沈姑娘。”
沈半夏的脊背贴上冰凉的螺钿椅背。
蛮娘斟酒时腕间蛇形银镯滑落:
“沈捕快最喜欢听我表演口技,也不止怎得,最近倒是不来歌舞坊了,不知道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新案子?”
青莲突然拨响断弦琵琶,裂帛之音中。
蛮娘将酒盏推至她面前,琥珀色液体里浮着朵干枯的玫瑰。
"姐姐说笑了,兄长毕竟是衙门的人,就算遇到什么案子,也断然不会跟我讲。"沈半夏捏着茶盏的手一颤。
“是我多嘴了。”蛮娘轻声一笑。
更漏声穿透满室暗香时,沈半夏借口有事起身离开。
绕过十二折屏风的刹那,她听见蛮娘的银镯撞在青莲花钿上。
后半句被骤起的箫声吞没。
刚走出歌舞坊的门,汀州便一脸警觉:
“小姐,我感觉青莲和蛮娘都不太对劲。”她顿了顿,“可具体的却说不上来。”
“汀州。”沈半夏缓缓道,“我哥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小姐,奴婢不好在私下议论公子,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确不知道公子是不是经常来。”汀州缓缓道。
“也对。”沈半夏点了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沈昭。”
沈半夏将帷帽上的轻纱又往下压了压,四月的柳絮纷纷扬扬落在她鸦青色的裙裾上。
汀州提着药包跟在后头,冷不防被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下,纸包里的当归滚落出来。
"当心些。"沈半夏弯腰去捡,却见一双云纹皂靴停在眼前。
青黛的惊呼声里,她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着讶异的眼睛。
"周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汀州下意识后退半步。
“无妨。”他笑了笑,“半夏…”
面前男子生得清俊,眉目间却带着几分她熟悉的阴郁。
周幽篁将滚到墙根的当归拾起,指尖在药包上顿了顿:"你最近还好嘛?"
茶楼二层的竹帘半卷,漏进几缕斜阳。
汀州守在门口,看着自家小姐与那周幽篁对坐。
跑堂送来一壶明前龙井,碧绿的茶汤在青瓷盏里打着转。
"我去赶山堂找过你。"周幽篁摩挲着茶盏边缘,指节发白,"看到你和久宣夜挺幸福的。"
他话毕,低着头不语。
窗外忽起一阵风,将沈半夏面前的茶烟吹得四散。
她攥紧了袖中的帕子。
“我今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好,你说。”
“我兄长,最近是不是经常会去歌舞坊?”
“对。”他点点头,“我们一块去的。”
"半夏,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不会再打搅你的生活…"周幽篁的话被楼下的马蹄声截断。
沈半夏顺着声响望去,正见久宣夜勒马停在街对面药铺前。
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剑柄,日光在吞口处凝成一点寒星。
此刻他侧脸对着茶楼方向,轮廓更显锋利。
药铺掌柜捧着个檀木匣子出来,他伸手去接时,袖口滑出一道狰狞旧疤。
"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周幽篁突然压低声音,"我错过你了…"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瓷盏碎裂的脆响。
久宣夜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转角,墨色瞳仁里翻涌着云筝看不懂的情绪。
青黛的惊呼声中,沈半夏提着裙裾追出门去。
暮色里久宣夜的背影融进人群,她踩着松动的青石板踉跄几步,发间玉簪滑落在地。
前方玄色披风忽地停住,久宣夜转身时,她撞进带着铁锈味的怀抱。
"宣夜!"她喘息未定,却觉腕间一紧。
鹅卵石小径上积着几洼雨水,倒映着廊下那株垂丝海棠的残红。
沈半夏将手抬高三分,露出新月般的眉眼:
"宣夜,我和周幽篁碰巧遇见,我不想你误会我们。"
她伸手捻起一片树叶,眉心微蹙,"宣夜,我……"
沈半夏转头望去,只见久宣夜立在垂花门下。
他手中握着柄湘妃竹伞,伞面上绘着几枝墨梅,正随他转身的动作在雨中划出半弧寒光。
"宣夜!"沈半夏脱口唤道,“你说句话好不好?”
久宣夜下意识抬眸,发冠上的丝绦扫过她裙摆的缠枝莲纹。
久宣夜脚步一顿。
“半夏,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沈昭的下落。”
久宣夜转身时,恰巧伞尖落在沈半夏额间。
“你和周幽篁……”
“我们没关系!”她急忙否认,“沈昭找到了,那我们赶紧去。”
沈半夏顾不得拭去水珠,提着海棠红裙裾追过九曲回廊。
发间玉簪松脱坠地,在青砖上敲出清脆声响。
久宣夜在月洞门前停步,手中竹伞收住:"太阳下去了。"
"宣夜,你在哪里遇到的沈昭?"沈半夏气息未平,缓缓道。
久宣夜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她沾了泥渍的裙角。
“碰巧遇到天机阁的人,这才得知沈昭并非是天机阁的捉妖师,天机阁并没有这号人。”
春寒料峭,少女鼻尖泛着淡淡绯色,鬓发散乱地粘在颈侧。
“什么意思?沈昭是假的捉妖师?”
"嗯,不是天机阁的人。"久宣夜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软了三分。
沈半夏怔了怔:“那他为什么救我,他还认识你来着。”
话未说完,一阵穿堂风卷着雨星子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或许,他和蛇妖是一伙的。”
“宣夜,是他和蛇妖给我演戏,目的就是将我骗进那幅画里面。”
“嗯。”他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可现在问题是,蛇妖死了,沈昭还活着,他为什么要假扮捉妖师,他杀了那几个妖,帮助我,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半夏。"久宣夜截断她的话,“你和周幽篁……”
他忽然意识到两人手指不过寸许距离,那节葱白的指尖还沾着朱砂墨迹。
沈半夏猛地缩回手:
“宣夜,我和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心里装着的人是你。”
茶烟袅袅中,久宣夜听见自己心跳如檐下骤雨。
"我不想你误会。"沈半夏突然开口,耳垂红得像要滴血,"今天之所以找他,是想问关于我兄长的事。"
她伸手去拢散落的发丝,“不是刻意要和他见面的。”
“嗯,我相信你。”他看着她,“沈昭目前已经离开广平,前往了神都城。”
“神都?”沈半夏疑惑,“他为什么会去那里?”
“不知道。”久宣夜蹙紧眉头,“等我忙完这些时日,便陪你去神都找他。”
“好。”她点点头。
暮色中的朱雀大街华灯初上,沈半夏攥着一块玉佩,跟着久宣夜拐进暗巷。
歌舞坊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里头飘出掺了龙涎香的琵琶声。
"半夏,留神门槛。"久宣夜虚扶她手肘,指腹不经意擦过她袖口银线绣的忍冬纹。
老鸨甩着茜色帕子迎上来,目光扫过久宣夜腰间刀,谄笑顿时僵在脸上。
沈半夏注意到她鬓边金步摇缠着几根孔雀翎,微微一笑:
“我们来找人。”
“找谁?”老鸨不耐烦道。
"我们要见蛮娘姑娘。"久宣夜将碎银拍在描金柜上,指节叩击处隐约显出暗纹。
“我听说她口技很不错,特来鉴赏一番。”
“好说好说!”老鸨笑意更浓,招呼着让人带他们进了里面。
厢房里的西域熏香浓得呛人。
蛮娘抱着月琴转过屏风,石榴裙扫过青砖上未干的水渍。
沈半夏瞳孔微缩,那裙摆浸湿处泛着诡异的靛蓝色,与兄长衣摆沾染的颜料如出一辙。
"妹妹今日带着客人来?"蛮娘绡拨着琴弦轻笑,腕间银镯撞出清越声响。
久宣夜突然握住沈半夏发凉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划了三个字:她是妖。
沈半夏瞳孔倏地缩成针尖大小。
"蛮娘姑娘,你的口技师承何处?"久宣夜突然发问。
“随便练练而已,倒是没有专门学过。”
“哦?最近的广平城中的案子,姑娘可有听闻?”
“先生说笑了,我整日待在这里,除了抚琴便是表演口技,对外面的事情没有太多了解。”
“广平城最近命案有很多,割人喉取人音,凶手手段极其残忍,尤其喜欢找嗓音好听的人下手,姑娘可得当心才是。”
蛮娘指尖崩断琴弦,血珠溅在琴上。
蛮娘背对他坐在石凳上,葱白手指正拂过琴弦。
"还有这样的妖怪?"她侧过脸微笑,发间步摇在暮色中晃出一串银光,“我之前从未听到过。”
沈半夏望着石桌上翻倒的茶盏,微微一笑:
“这个世界妖怪非常多,害人性命的妖实在是歹毒。”
"今日怎么不见青莲姑娘?"半夏看了一眼蛮娘。
蛮娘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暮风忽急,满庭枫叶簌簌作响,她腕间银镯撞出清越的声响。
“哦,她最近告假了。”
沈半夏瞳孔微缩,手忽又蜷缩着收回:“原来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飞了檐角栖鸟。
远处一名男子握着马鞭跨进院门,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
久宣夜明显感觉到身侧人呼吸一滞,方才还紧绷如弓弦的肩颈忽然松软下来。
"哥哥……"沈半夏迟凝间起身。
蛮娘抬眼时睫羽轻颤:
“沈大人来找我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