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半夏提着浅碧色裙裊跨过朱雀街的水洼。
歌舞坊的金漆牌匾在暮色里泛着湿漉漉的光。
二楼飘来断续的琵琶声,像被雨浸透的绸缎。
"青莲姑娘今日告假了。"梳双螺髻的小丫鬟掀开珠帘,杏仁眼滴溜溜转,"说是犯了头风,可要遣人去通传?"
"不必了。"沈半夏腕间银镯叮咚作响,"劳烦姐姐告知我地址,我去找她。"
转过三条青石板巷,半夏在斑驳的木门前驻足。
门缝里漏出几缕艾草香,混着清苦的药味。
正要叩门,忽听得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像春日里最后一片枯叶坠地。
"姐姐生病了,怎得不去医馆?"
半夏推门而入时,正看见青莲慌忙将绣绷藏进竹篓。
藕荷色衫子衬得她面色更显苍白,木兰花的幽香在潮湿的空气中浮动。
青莲指尖还沾着银朱色的丝线,绣架上未完成的绣品浸在斜斜漏入的天光里。
"不过是老毛病..."她话未说完,又掩唇咳起来,袖口滑落处露出腕间青紫的掐痕。
“谁掐的?蛮娘?”
半夏心头一紧。
"不是,我不小心摔的。”
青莲慌乱中碰翻了绣筐,五色丝线如流霞倾泻。
“姐姐怕是不知,蛮娘已经死了,她是妖怪,前些日子城中传闻有割喉的妖怪,便是蛮娘。”
“沈捕快可有事?”青莲急忙道。
“我哥没事,我哥这个人分得清好坏,虽说前些日子,他的确去找过蛮娘,也是去打探消息,他对那个妖怪,没有付出过真心。”
沈洛秋玄色皂靴踏过门槛,佩刀上的雨珠坠在青砖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半夏,找我什么事。"他目光扫过沈半夏。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铁器碰撞声。
沈洛秋挎着腰刀转过墙角,玄色公服被水浸成浓墨。
青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哥!"半夏突然拽住兄长衣袖,"青莲姑娘身子弱,你背她去赶山堂,让宣夜好好瞧瞧。"
“你叫我来,就为这?”沈洛秋看着她。
“嗯。”沈半夏止不住点头,“我一个姑娘家,身子弱,背不起青莲姑娘。”
沈洛秋瞪大眼睛,沈半夏身子弱?
杀人面鸮的过程,他脑海里依旧历历在目,怎可能背不动一个女子。
碍于有青莲在跟前,他倒是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便背起青莲朝着赶山堂走去。
到了赶山堂,沈洛秋收回手的动作太急,差点让青莲掉下来。
"沈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再打搅青莲姑娘,日后有事,大可以找半夏帮忙。"公服下的肌肉微微绷紧。
躲在廊柱后的半夏急得咬指甲,她蹑手蹑脚绕到后窗,打开了窗户。
春风忽起,柳絮卷着花瓣扑向青莲云鬓,沈洛秋抬手去拂,指尖却停在她耳畔三寸。
沈半夏缓缓一笑,心里乐开了花。
更鼓敲过二更,青莲抱着桂花糕前往家中。
后巷忽然闪出个黑影,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
"小娘子夜半独行,可是等着爷疼惜?"
她转身要跑,绣鞋却绊在石阶上。
"官府办案!"熟悉的断喝惊飞檐上栖鸦。
沈洛秋的腰刀抵住纨绔咽喉,却在看清青莲凌乱的衣襟时瞳孔骤缩。
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肩头时,他触到她后颈细密的冷汗。
"沈捕快..."青莲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多谢救命之恩。"
"青莲姑娘不必客气,你是半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话出口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
更声恰在此刻敲响,沈洛秋退后半步抱拳:
"今夜之事,沈某会派人盯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转身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晨雾未散,青莲已在小厨房忙碌。
梅干菜在陶罐里腌了整季,此刻与剁得细碎的猪肉糜拌在一起,咸香裹着油脂在晨光里氤氲。
她将面团揉得极软,指节沾着面粉在案板上敲出细碎的响。
"青莲姑娘又要做饼?"
帮厨的刘婶探进头来,见灶台上摆着三四个青瓷盘。
"这次是给哪位公子备的?"
铜盆里的水晃出细纹,青莲垂眸将面剂子按成薄圆:"给沈捕快的。"
话尾落进油锅滋啦声里,金黄的饼皮迅速鼓起小泡。
昨晚被醉汉纠缠时,是那个总穿鸦青色劲装的男人单手扣住对方腕子,说衙门办案顺手解了她的围。
日头攀上飞檐时,青莲挎着竹篮停在衙门石阶前。
朱漆大门半敞着,当值的衙役认得这袭藕荷色襦裙:
"沈头儿天没亮就去城东查案了。"
青叶在竹篾篮底铺开,梅干菜的香气混着衙门里陈年墨锭的味道。
青莲在班房檐下的石墩坐下,看蚂蚁列队爬过青砖缝隙。
晨露在裙裾晕开深色痕迹,她将竹篮往怀里拢了拢。
"姑娘不如改日再来?"
老衙役捧着茶壶经过,"那小子办案向来没个准时辰。"
"我等他。"
青莲指尖拂过篮中油纸包,余温正从夹棉布里丝丝缕缕渗出来。
晨钟暮鼓轮过三遍,她数着檐角滴落的水珠,看日影从东墙挪到西廊。
午时衙役们换班用饭,有人递来粗瓷碗盛的白粥,她摇头谢过,油纸包里的饼已凉透。
申时三刻起了风,云层堆叠如泼墨。
青莲起身活动发麻的腿脚,忽见廊下木架上晾着件鸦青色外袍,襟口绣着银线云纹。
那日他罩在她肩头的衣裳,带着松烟与铁锈混杂的气味。
暴雨砸在瓦当上时,灯笼在风里乱晃。
青莲缩在门廊暗处,看衙役们举着蓑衣往外冲。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一道闪电劈亮院中身影。
沈洛秋勒住嘶鸣的马匹,雨水顺着眉骨流进领口,玄铁腰牌在腰间叮当乱响。
"沈捕快..."青莲的声音被惊雷碾碎。
男人转身时带起水雾,目光落在她护在怀中的竹篮上。
油纸包揭开第五层时,梅干菜混着猪油的香气终于漫出来,混着雨水的潮气格外鲜明。
沈洛秋就着灯笼光看那枚冷透的饼,齿痕印在焦黄面皮上。
青莲攥着裙角的指节发白:"本该是热的..."
"这样正好。"他忽然开口,喉结随着吞咽滚动,"办案时啃惯了冷馒头。"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饼上,青莲慌忙去擦,指尖触到对方带着湿意的皮肤。
班房烛火噼啪炸响,沈洛秋解下佩刀搁在案头。
青莲看着他撕开饼角的动作,想起昨夜那只扣住醉汉的手。
虎口有茧,骨节分明,此刻沾着饼屑竟显出几分笨拙。
"我..."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沈洛秋垂眸擦拭刀鞘,青莲数着窗棂投在地上的菱形光斑。
“你先说。”沈洛秋尴尬一笑。
“沈捕快,昨天谢谢你救我,我没什么好报答的,想着做几张饼送过来让你吃,你整天忙着查案,也要记得按时吃饭,身体最重要。”
“嗯,谢谢青莲姑娘,今日的梅菜扣肉饼,做的很好吃。”
“你若是喜欢,以后想吃便告诉我,我给你做。”青莲乐开了花。
“好。”沈洛秋微微一笑。
雨声渐弱时,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城东铺子的桂花糖,半夏很喜欢吃,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我最爱吃桂花糖了。”
话尾消散在渐起的晨雾里。
青莲捧着糖块看男人翻身上马,衙门外石板路上水光粼粼。
她咬开糖衣时尝到隐约的铁锈味,不知是沾了他的血,还是自己的心跳太急。
夜露沾湿了青石砖,沈半夏赤着脚踩过庭院时,被冰凉的触感激得脚趾蜷缩。
她仰头望着天井上方那一方墨色苍穹,弦月正悬在飞檐翘角之间,像把淬毒的弯刀。
【提示:宿主今日仍未完成主线任务。】
机械音突兀地在脑海中炸响,惊得她险些碰倒廊下的青瓷缸。
“你个死系统,我上哪里去找沈昭啊!”
几条红鲤摆尾沉入水底,荡开的涟漪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拢了拢松垮的绢衣,沿着回廊疾步快走。
绣鞋早不知踢落在何处,足底沾着草屑与露水。
拐过门时,后颈忽然掠过一丝凉意,仿佛有人用指尖轻轻扫过她垂落的碎发。
"谁?"她猛然回身,素手已按上腰间软剑。
雕花木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廊下灯笼投下的影子如鬼爪般摇晃。
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直到踏入中庭,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才稍稍消退。
沈半夏扶着老槐树喘息,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掌心。
【宿主请注意,任务时限剩余七日。】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攥紧拳头:
"闭嘴!"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剑气破空而来时她本能地矮身翻滚,发间玉簪应声而断。
月光如瀑倾泻在青砖地上,映出来人玄色衣摆上暗绣的云雷纹。
久宣夜收剑入鞘的动作行云流水,腰间缀着的青铜铃铛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三更半夜,沈大小姐好雅兴。"
他足尖点在飞檐兽首上,腰间悬着的玉佩晃出一道冷光。
"前日斩杀人面鸮时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
沈半夏摸到断成两截的玉簪,翡翠断面在手心沁出凉意。
这个世界的捉妖师果然敏锐得可怕。
从她穿越那日起,久宣夜看她的眼神就带着探究。
此刻他居高临下的姿态,像极了发现猎物的鹰隼。
"宣夜,你也深夜难眠?"
她故意将断簪掷向屋檐,看着对方轻巧接住,“不如下来喝杯茶?"
久宣夜闻言轻笑,纵身跃下时带起一阵松香。
那是捉妖师特制的辟邪香,此刻却混着夜露的清冽。
他在离她三步处站定,指尖还捻着那截断簪:
"你杀人面鸮,用的可不是沈家剑法。"
沈半夏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
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七岁扎马步时摔碎的陶俑,十三岁生辰父亲赠的秋水剑,还有去年上元节...
久宣夜被妖物所伤时,是原主用身体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那些记忆太过鲜活,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筑起的心防。
"因为..."她突然伸手扯开衣领,月光如银练滑过脖颈,"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沈半夏。"
久宣夜瞳孔骤缩。
此刻眼前人瓷白的肌肤光洁如新,唯有锁骨处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惊起栖在槐树上的夜枭。
"你究竟..."久宣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半夏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冰凉的剑鞘。
久宣夜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他指尖的温度比夜露更冷,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说!你把半夏怎么了?你是不是画里的那只妖怪!"